陶云霁安静地坐在崔珩身畔,一身天青色的素雅衣裙,几乎与脚下浩渺的湖光融为一体。夕阳熔金,慷慨地为她清丽的侧影勾勒出一道温暖的光晕,使她沉静的气质更添了几分温润如玉的质感。面对表弟崔珩热切的提问,她并未立刻长篇大论,只是偶尔侧首,目光掠过那片燃烧的云霞,再落回少年求知的脸庞上,言简意赅地回应几句:
“形可摹,气难求。霞光之‘透’,在于水汽氤氲。”
“画中边界是收束,天边云霞是晕染。留白处,亦是云霞。”
“心观其势,笔取其韵。此刻之金红,下一刻便是橘粉了。”
寥寥数语,却如点睛之笔,总能精准地切中崔珩困惑中的关窍,让少年频频点头,陷入更深的思索。然而更多的时候,陶云霁只是静静地坐着,仿佛一尊沉入水底的山影。她悠远的目光越过喧闹的霞光,投向更深处浩渺无垠的湖面,似乎要将这片流动的静谧都吸入眼底,沉淀于心湖。风拂过她的鬓角,带起几缕发丝,更衬得她神情专注而遥远。在她随意搭在船舷的手指上,一点未能洗净的、深邃如夜空的石青颜料,在夕阳暖金的余晖下,显得格外醒目而深邃,如同她此刻沉浸于色彩与意境世界的一个无声注脚。这抹颜料与她天青色的衣袂、与眼前变幻的水色天光,构成了一幅无声流动的画卷。
崔珩看着这样的表姐,心中感慨万千。她不言不语,却仿佛比这太液池水更深沉,能包容惊涛,也能映照流云。她的力量并非源于嘶吼与锋芒,而是源于那份洞悉世事后的沉静与悲悯,以及那份“力所能及”便毫不犹豫伸手的担当。这力量无声,却重逾千钧。
“表姐,”崔珩的声音在温柔的暮色里响起,带着前所未有的敬重,“今日得见湖光,更得见人心。珩……受益良多。”他不再说受教,而是说“得见人心”。这太液湖的万顷碧波,终究不及表姐心中那片历经风雨后更显澄澈深邃的海洋。
陶云霁闻言,转眸看了他一眼,唇边那抹清浅的笑意,如同水面上最后一缕跳跃的夕阳光斑,安静地漾开。她没有说话,只是再次执起茶壶,为崔珩续上了杯中渐凉的茶水。水声泠泠,茶香袅袅,一切尽在不言之中。轻舟载着这份劫波渡尽后的安宁与无声流淌的温情,缓缓驶向归途,在碎金般的湖面上,拖曳出一道悠长而宁静的水痕。
##华灯共暖
暮色四合,陶府各处的羊角风灯次第点亮,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晕,将白日里略显清冷的庭院染上融融暖意。正厅内更是灯火通明,一张宽大的紫檀圆桌居中而设,碗碟精致,菜肴热气腾腾,散发着诱人的香气。这是陶府近十年来,少有的、真正意义上的团圆家宴。
陶焕踏着暮色归家,一身象征大理寺卿威仪的紫色官袍已然换下,着了件家常的玄色暗纹直裰,眉宇间带着一日公务后的疲惫,却在踏入灯火通明、笑语隐隐的正厅时,那丝疲惫如同被暖光融化,瞬间消散无踪,眼底深处涌上的是踏实的暖意。他目光扫过厅内,妻子崔令仪正含笑与侄女崔琬低语,侄儿崔珩端坐一旁,而最令他心弦微动的,是安静坐在妻子身侧的女儿——陶云霁。她换下了白日游湖的天青色衣裙,着一身更为居家的浅杏色襦裙,烛光映照下,侧颜沉静,正用银箸夹起一片清炒时蔬,动作流畅自然。
“父亲。”
“姑父!”
“姑父安好!”
见他进来,崔珩、崔琬连忙起身见礼。陶云霁也放下银箸,抬眸望来,清澈的目光在父亲脸上停留片刻,微微颔首,无声地表达了问候。
“都坐,自家人不必拘礼。”陶焕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,在主位坐下。他目光掠过女儿,在她沉静却不再回避的眼神中,捕捉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,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,这让他心头一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