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伊人回到陋巷深处的家时,天已黑透。她迅速绕到屋后,在昏暗的角落里脱下那身沾满泥土、被荆棘刮破几处的鸦青色男装,连同束发的布带和毡帽,仔细卷好塞进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柴禾堆深处。她换上自己洗得发白的旧棉袄,散开发髻,又用冰冷的井水匆匆洗了把脸和手,将掌心被荆棘划破的伤口仔细藏进袖中。
推开偏屋的门,一股熟悉的药味混合着米粥的微香扑面而来。宋明轩正坐在床边的小凳上,借着油灯的光亮温书,听到声响立刻抬起头,眼睛亮晶晶的:“姐,你回来了!李员外家的书交了吗?累不累?”
“交了,不累。”宋伊人脸上自然地露出温和的笑意,走到床边探了探母亲张氏的额头。还好,没有发热,呼吸也比之前平稳些。张氏微微睁开眼,看到女儿,虚弱地笑了笑。
“娘,感觉好些了吗?我熬了粥,这就端来。”宋伊人转身去灶台盛粥。
“伊人……”张氏的声音细若蚊蝇,“辛苦你了……轩儿说你去了好久。”
“李员外家今日事多,帮着整理了一下书房。”宋伊人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,将温热的粥端到床边,小心地喂母亲喝下几口。看着母亲勉强咽下粥水,她心中既酸涩又涌起一股力量。
等母亲睡下,弟弟也温习完功课睡去,宋伊人才真正放松下来。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,尤其是那双走了大半天山路、又在陡坡上用力过度的小腿,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。掌心被荆棘刺破的地方,被冷水一激,火辣辣地疼。
她吹熄了大部分灯火,只留一盏最小的油灯放在自己床头矮凳上。就着昏黄微弱的光线,她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个沾着泥土和草屑的旧布袋。里面,那卷珍贵的《北地本草图鉴》残卷被她珍重地取出,放在膝上。她没有立刻去数那十三文钱——那铜钱已在她怀里捂得温热,是她今日冒险的凭证,更是未来的火种。此刻,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
她翻到记载“款冬花”(冬花)和“穿山龙”的那几页,仔细对照着图鉴上的描述和今天挖到的实物(虽然已经卖出,但形态特征已深深印在脑中)。掌柜的评价——“品相一般”、“年份尚浅”、“药力不足”——像针一样刺着她。她需要更精准地辨识药材的生长环境、最佳采挖季节、以及如何炮制才能最大程度保留药性、提升价值。
图鉴上的文字艰涩,有些术语她并不完全理解。她想起父亲书房里似乎还有几本关于药材炮制的基础典籍,以前她从未留意过。明天,一定要找出来!她如饥似渴地阅读着,用指甲在书页边缘做着只有自己能懂的记号,记录下掌柜无意中透露的信息:“年份足的、品相好的,价钱自然好说。”
灯油渐枯,光线愈发昏暗。宋伊人揉了揉酸涩的眼睛,小心地收起图鉴。她终于拿出那十三枚铜钱,一枚一枚,在微弱的灯光下仔细摩挲着。粗糙的触感,带着金属的冰冷,却在她心中燃起熊熊火焰。她将其中十枚小心地包好,藏进墙缝里一个隐秘的小洞——那是家里最后的“积蓄”,要留着给弟弟开春的束修和万一母亲急需抓药的钱。剩下的三枚,她捏在手心,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真实。
明天,可以去粮店买一小袋糙米,再买一小块最便宜的猪油,给母亲和弟弟的粥里添点油星。剩下的……或许还能买一小包粗盐。
她吹熄了最后一盏油灯,屋内陷入彻底的黑暗。身体的疲惫让她几乎瞬间就要陷入沉睡,但精神却异常亢奋。山林的寒风、陡峭的坡道、荆棘的刺痛、掌柜精明的盘算、那十三枚铜钱的重量……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,在她脑海中翻腾。她知道,自己找到了一条荆棘丛生、却真正属于她自己的路。她需要更了解药材,需要更熟悉山林,需要找到更值钱、年份更足的草药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