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的眼睛,始终是湿润的黑色,清澈,带着幼兽特有的懵懂,没有一丝一毫泛起猩红的迹象。
看到这里,沈墨白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。至少,暂时排除了一个近在咫尺的危险。
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,不仅仅是身体的,更是精神上的紧绷过后带来的深层倦怠。他关紧窗户,拉上窗帘,将越来越清晰的惨叫声、撞击声尽可能阻挡在外。
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差,那些声音依旧无孔不入地钻进来。沈墨白和衣躺倒在床上,拉过被子,将自己连头带脚严严实实地盖住,仿佛这样就能构筑一个脆弱的壁垒,挡住这个刚刚开始崩塌的世界的所有噪音和疯狂。
他并没有立刻沉睡,而是保持着一种半清醒的警惕,这是末世五十年刻入骨髓的习惯。但在极度的疲惫和确认了暂时安全后,他的意识还是逐渐模糊,沉入了一种浅眠之中。
窗外是炼狱般的景象,而在这间小小的旅馆客房内,一人一犬,以一种奇特的方式,暂时找到了一个风雨飘摇中的喘息之隙。
清晨六点,沈墨白准时苏醒。冷水泼面,驱散残存的疲惫。窗外的广播依旧不知疲倦地嘶吼着,那强制性的“保护”让他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。这分明是在扼杀进化者最佳的成长时机。联想到那场并非全然天灾的雨,高层的目的,恐怕远非表面那么简单。
他依旧没有带上小狗,只是将一颗最小号的晶核碾碎混入牛奶。看着小家伙比昨日明显健旺些许的生机,他默然片刻,转身握紧用布条粗略包裹了尖端的钢筋,走出房间。
旅馆大厅的景象比他预想的更混乱。这里挤满了人,不仅仅是住客,还有许多显然是从相邻建筑破窗或撬门而来寻求庇护的幸存者。他们蜷缩在角落、挤在楼梯口,密密麻麻,空气中混杂着汗味、恐惧和一夜未眠的酸腐气息。
沈墨白面无表情,如同一条滑溜的鱼,在拥挤的人群缝隙中无声地穿梭。他刻意收敛气息,就在接近大门区域时,压低声音,仿佛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,断续地飘入身边惶恐者的耳中:
“……怪事,淋了雨,身上老疼的关节倒松快了些……”
他脚步不停,没入另一小堆人群。
“……昨晚没办法,敲了个红眼疯子的脑袋……里面竟有亮晶晶的玩意儿……”
声音在不同的位置隐约传出。
“……昏了头,吞了……好像……还真多了把子力气……”
他的话语破碎、模糊,完美地融入了大厅里原有的嘈杂。没有人注意到是他在说话,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投入浑水的石子,只在落点处激起细微的涟漪。
有人惊疑地抬头四顾,只看到一张张茫然的脸。有人与同伴交换着骇然的眼神,窃窃私语开始滋生。
然而,做完这一切后,沈墨白并没有立刻离开。他选择继续隐藏在人群边缘一个相对不显眼的角落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半阖着眼,仿佛也和周围大多数人一样疲惫而麻木。但他所有的感官都处于高度警觉状态,清晰地捕捉着大厅里气氛的微妙变化。
他知道,需要有人开门。无论是为了获取食物,还是仅仅因为绝望而想逃离,这扇被堵死的大门不可能永远紧闭。他在等待,等待一个契机,也等待观察,他播下的“种子”会引向何种发展。
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偶尔响起的啜泣中缓慢流逝。
广播依旧在重复。
但渐渐地,一些不同的声音开始冒头,如同暗流在平静水面下涌动。
一个穿着工装、身材壮实的中年男人,脸上还带着昨夜惊魂未定的苍白,他看了看身边几个同样惶惑的同伴,又偷偷瞄了一眼大门的方向,声音沙哑地低语:“……你们说,刚才好像有人提到……红眼睛的脑袋里有东西?”
“我也好像听到了……”另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人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包,眼神里除了恐惧,多了一丝探究,“还说……吃了会有力气?这……这可能吗?”
“广播让我们待着,可待着就是等死!外面那些东西……”一个手臂上带着擦伤的青年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,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堆在门后的柜子,“如果……如果真有那种东西,是不是……就有机会?”
怀疑的种子在滋生,求生的本能开始在恐惧的土壤里扎根。一些人开始用全新的、带着一丝隐秘渴望的眼神,打量着彼此,也打量着那扇隔绝了危险与可能的大门。
沈墨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,心中冷然。
“能帮你们的,就这么多了。”
他在心中默念。剩下的,是鼓起勇气推开那扇门,还是在等待中耗尽最后一丝生机,选择权已经交到了他们自己手中。
他依旧保持着隐匿的姿态,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,或者说,一个冷静的旁观者。他在等待第一个忍不住去搬动门后柜子的人,等待这锅被压抑到极点的水,沸腾起来的那一刻。外面的世界固然是猎场,但这座拥挤的旅馆,何尝不是另一个观察人性与抉择的舞台?他需要知道,这些“普通人”在绝境中,能爆发出怎样的力量,或者……怎样的愚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