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的动作毫无章法,甚至显得有些滑稽,巨大的根须挪动干尸时发出“沙沙”的摩擦声,更添了几分诡异。但它做得非常“认真”,仿佛只要把这些代表死亡和恐怖的“脏东西”藏起来,眼前这些新来的、特别是那个让它感觉很奇怪的生命,就不会被吓跑。
它只是想……把自己整理得“干净”一点,好看一点。
众人看到这诡异至极的一幕,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!那笨拙的动作非但没有减轻恐惧,反而让这棵拥有类人五官的古树显得更加不可理喻和恐怖。它到底想干什么?
就在这一刻,看着那笨拙得近乎天真、与它恐怖外表形成极致反差的动作,沈墨白仿佛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,浑身剧震,之前所有的推测和设想都在瞬间被颠覆,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明悟涌上心头,让他心头狠狠一紧,鼻尖甚至有些发酸。
原来……
原来上一世,自己之所以能和它成为跨越物种的知己,并非自己有多么特殊,多么善于沟通,更非凭借多么强大的实力赢得了它的认可。
仅仅只是因为……
它太孤独了。
孤独到只要有人愿意靠近,不带着纯粹的恶意,它就会小心翼翼地、笨拙地尝试接触。
孤独到它会因为怕吓跑可能的“朋友”,而手忙脚乱地隐藏起自己无意间造成的“污点”。
孤独到它那庞大古老的身躯里,居住着一个渴望交流、渴望陪伴的、单纯如赤子般的灵魂。
自己前世所谓的“友谊”,不过是恰好出现在了它无比漫长的孤寂岁月中,成为了那个它不忍心吓跑、并愿意为之敞开心扉的幸运儿罢了。
这一世的相遇,或许,依然是如此。
沈墨白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腾的心绪,眼中的警惕与审视彻底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坚定。他不再犹豫,迎着那双依旧带着些许茫然和紧张的空洞“眼窝”,一步步,沉稳而清晰地,走向那片被树荫笼罩的区域,走向那个……需要朋友的古老灵魂。而他身后,王梅等人看着他这近乎“送死”的举动,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,却被他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平静气息所震慑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靠近那棵诡异莫测的古树。
脚步最终停在离那粗壮树干仅余数米之处。这个距离,足以让沈墨白清晰地“看”到那空洞眼窝深处细微的能量流转,也能让那古树更清晰地感知到他灵魂中毫无掩饰的复杂波动。
前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,冲击着他的心防。那场毁天灭地的虫潮,给都城墙崩塌的巨响,亿万生命的哀嚎……以及最后时刻,这棵古树被“七宗罪”污染、意识混乱时发出的、贯穿他灵魂的悲鸣与最终决绝的自毁……一幕幕画面带着锥心之痛翻涌而上。
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,深吸了一口气,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与翻腾的情绪死死压下。再抬头时,脸上已是一片波澜不惊的平静,唯有眼眸深处,还残留着一丝难以化开的温和。
他望着那双依旧带着茫然和一点点无措的“眼睛”,用尽可能平稳、清晰的语调,轻轻地吐出五个字:
“你好呀,朋友。”
声音不高,却在这片死寂的区域里清晰地回荡开。
王梅、天鹰等人心脏骤停,几乎以为下一刻就会迎来狂风暴雨般的攻击。他竟然敢直接对这棵诡异莫测的古树说话?还称它为“朋友”?
然而,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。
那花榕树巨大的树干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,并非攻击的前兆,更像是一种……受到触动后的本能反应。它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,依旧“盯”着沈墨白。
它听不懂。
这些音节组合在一起的意义,对它而言如同天书。它诞生于此,成长于此,从未有谁教过它这种名为“语言”的交流方式。
但是……
它会模仿。
那能量流转的空洞眼窝微微闪烁了一下,似乎在努力解析、记录下刚才听到的音节和韵律。紧接着,一阵低沉而略显古怪的、带着树木摩擦般质感的嗡鸣,从树干那张石质“嘴唇”的裂隙中缓缓传了出来:
“你——好——呀——朋——友——”
它模仿得并不完美,音调有些生硬,节奏也慢了一拍,每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尾音,仿佛初学说话的婴孩,带着一种原始的、笨拙的认真。
这声音响起的瞬间,王梅等人脸上的惊惧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错愕所取代,目瞪口呆。这……这古树在学说话?
而沈墨白,在听到这笨拙模仿的瞬间,胸腔里那颗沉重的心脏,却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柔软的手轻轻握住,酸涩与暖流交织奔涌。
他猜对了。
它果然……还是那个它。
他脸上的平静终于维持不住,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,勾勒出一个真实而带着无尽感慨的浅笑。他再次开口,声音比刚才更加柔和:
“对,朋友。我们是……朋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