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洞创世的光芒逐渐收敛,宛如宇宙的退潮一般,缓缓地褪去。这光芒的消失,就像是揭开了一层神秘的面纱,将那满目疮痍的真相无情地展现在冰冷的虚空之中。
曾经,那缠绕着地月轨道的宏伟莫比乌斯环——涅盘城,是哺育派终极野心的象征。然而,如今它已彻底消失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兽吞噬殆尽。这座曾经辉煌的城市,如今只剩下巨大得令人窒息的残骸骨架,漂浮在死寂的黑暗背景中,宛如一具被遗弃的太空巨鲸尸体。
断裂的合金巨梁扭曲着,仿佛是垂死的脊椎,无力地支撑着那破碎的千层建筑结构。这些建筑结构如同散落的肋骨,散落在虚空之中,显得格外凄凉。而表面残留的青铜能量纹路,则如同干涸的血管,偶尔闪烁一下微弱的光芒,但随即就彻底熄灭,仿佛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也被抽离。
牧者文明的象征——主舰“银剪刀号”,那曾经能够撕裂星球的、山岳般巨大的产钳,此刻也如同被折断的昆虫节肢一样,丑陋地扭曲断裂着。它那原本强大而威严的形象,如今已荡然无存,只剩下一片残破和废墟。
在那断裂处,粘稠的液体正缓缓流淌着,它们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红色,仿佛是从巨兽的伤口中流出的脓血一般。这些液体中不仅混合了高能辐射,还有冷却后的暗红色岩浆以及破碎的记忆数据,使得它们变得污浊不堪。
这污浊的“羊水”紧紧地包裹着残骸,仿佛是在保护着什么珍贵的东西。然而,在虚空之中,这些液体却反射出一种不祥的、如同鬼火般的微光,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。
而武洪的脚下,便是那家园被撕裂的终极伤口——亚洲板块的断裂带边缘。这里的景象让人瞠目结舌,巨大的裂谷如同大地的伤疤一般,横亘在视野的尽头,深不见底,仿佛直通地核。裂谷的边缘则是犬牙交错的、被牧者青铜菌毯重度污染过的岩层,这些岩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铜色,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这些岩石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焦黑与碳化,仿佛被地狱之火焚烧过,表面覆盖着厚厚的、如同苔藓般不断蠕动增生的菌毯残留物,散发着甜腻的腐败气息。然而,在这象征着死亡、收割与文明终结的深渊边缘,一种诡异而神圣、带着生命原始悲怆的景象正在发生——
汩汩…汩汩…
那是一种极其粘稠的液体,仿佛是大地深处的精华被挤压出来一般,散发着微弱而纯净的青铜色荧光。它从板块最深、最黑暗的裂痕中,以一种缓慢而顽强的方式渗出,仿佛是在与时间和重力进行一场持久的抗争。
这种液体与牧者的记忆乳汁完全不同。牧者的乳汁是冰冷的,其中蕴含着强制同化的意志,让人感到恐惧和不安;而这种液体则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,它混杂着大地深处的胎动震颤、生命初啼的悸动,以及亿万载地质沉淀所积累的厚重与原始。
这是地球之伤流出的初乳,是星球胎盘被牧者的产钳暴力撕裂后,生命本源在剧痛与濒死中分泌出的最后的馈赠与悲鸣。在这初乳中,无数细小的微光粒子闪烁着青铜色的星火,它们在液体中沉浮、明灭,如同大地母亲尚未彻底熄灭的生命余烬,倔强地对抗着周围的死寂与黑暗。
在这末日与新生的交界线上,穆烟云以一种凝固的姿态,跪在冰冷、覆盖着青铜色菌毯残渣与初乳混合物、如同巨大伤痂般的岩层上。她的身体僵硬,如同被时光洪流冲刷后遗留在岸边的碳化礁石,失去了所有生机与柔韧。碳化——那源自罗云朵冰冷的神经协议与陈蕊蕊狂暴的“毒乳汁”配方共同作用的恐怖改造,已如无情的黑色瘟疫,彻底吞噬了她的左臂、肩膀、大半个胸膛…此刻正沿着脖颈,如同缓慢爬行的死亡之影,向上蔓延!
焦黑、龟裂、毫无生气的碳壳覆盖了她大半张脸,仅存的右眼瞳孔中,罗云朵那冰冷的星图数据流正如同断线的信号灯般,快速暗淡、闪烁、最终彻底熄灭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更深邃、更沉重的疲惫,仿佛承载了所有战争记忆、所有牺牲、所有被揭露的真相的无尽重量,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。
构成她活体星图的荆棘链条,在她碳化的皮肤下发出最后几缕微弱的幽蓝光芒,如同即将燃尽的导火索,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细碎的碳粉剥落。她的生命之火,连同她作为导航仪、作为证据、作为钥匙的残酷使命,都在这里,走到了冰冷的终点。
武洪踉跄着走到她身边。他左眼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被染血的、粗糙绷带草草包裹的空洞,绷带边缘渗出暗红血液与幽蓝能量液混合的粘稠液体,在冷寂的空气中缓慢滴落,在覆盖着菌毯的岩石上晕开一小片污迹。
他仅存的右眼布满狰狞的血丝,如同蛛网般爬满眼白,死死盯着穆烟云脖颈上仍在向上攀爬、吞噬着最后生机的碳化边缘。他仅存的右手中,紧握着那把曾刺破克莱因心脏、曾被他用来剜出自己右眼、最终在法庭白洞创世之光中沉寂的武器——章路风的反物质刻刀。冰冷的刀身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,如同凝固的泪痕。
“烟云…”武洪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在粗糙的岩壁上摩擦,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的气息。
穆烟云的嘴唇在那焦黑的碳壳下,像是风中残烛一般,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。然而,这细微的动作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,仿佛她的喉咙已经被这可怕的碳化所吞噬。唯一能证明她还活着的,只有那一缕极其细微的、带着碳化粉尘的气息,缓缓地从她的唇边逸出。
在这片死寂中,她那仅存的、尚未被完全碳化的右手,却像是在与整个世界的重量抗争一般,极其艰难地、带着一种耗尽了所有生命能量的颤抖,极其缓慢地抬起。那动作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所压制,每一丝一毫的移动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。
她的指尖颤抖着,似乎已经用尽了这具身体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。然而,她的意志却如同那顽强闪烁着的微弱Ω符号蓝色光芒一般,固执地不肯熄灭。她用尽全身的力量,将手指指向自己碳化锁骨的正中央——一个在那焦黑、龟裂的外壳下,依旧顽强闪烁着微弱蓝光的区域。
那蓝光虽然微弱,如同风中残烛,但却固执地不肯熄灭,仿佛在这无尽的黑暗中,它是唯一的希望之光。
武洪布满血丝的右眼瞳孔猛地收缩如针尖。他明白了。无需言语,无需迟疑。
没有丝毫犹豫。他单膝重重跪在穆烟云身前冰冷的岩石上,发出沉闷的撞击声。左手伸出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,扶住她碳化后冰冷、坚硬、如同黑曜石雕刻般的肩膀。右手反握刻刀,五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,刀尖却稳定得如同宇宙中最坚固的磐石,精准地对准了那在焦黑中闪烁的、微弱的Ω蓝光中心点。
就在刀尖触及碳化外壳的一刹那,只听得一声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“咔嚓”声,仿佛是一根枯枝被折断时发出的声响。这声音虽然细微,但却异常清晰,仿佛整个空间都为之一滞。
然而,令人惊讶的是,并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喷涌而出。相反,只有一些细碎的、如同骨灰般的焦黑粉末,如雪花般簌簌飘落。这些粉末轻盈而脆弱,仿佛一碰就会消散在空气中。
武洪的动作异常精准而稳定,他的手如同外科医生一般,带着一种冷酷的剥离感。每一刀都恰到好处,既不深也不浅,刚刚好能够切开那坚硬如铁的碳化层。然而,在这冷酷的外表下,却似乎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深入骨髓的悲怆。
他手中的刻刀,此刻宛如最精巧的雕刻工具,一点点地将碳化层剥离、挑开。他的动作轻柔而谨慎,仿佛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损坏下方那若隐若现的、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神经束。
焦黑的外壳被层层剥开,露出下方被改造得如同生物电路板般的复杂结构——扭曲融合的合金骨架、闪烁着数据流残影的神经束、以及…镶嵌在正中央、被无数细微发光神经束如同蛛网般缠绕保护着的一枚微型芯片。
Ω-717。
这枚曾在她肋骨间隙被发现、记录了基因诊所连环凶案死亡密码、最终成为她克隆体编号烙印的芯片,此刻成了她这具饱经摧残的躯壳中最后的核心,最后的坐标,最后的…自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