休学后的日子,并没有因为离开校园而变得轻松,反而像是坠入了另一个充斥着无力和绝望的旋涡。
一个清华的休学生,这个名头在八十年代听起来响亮,但对于一个急需大笔现金的年轻女孩来说,却苍白无力。
她试图找更多兼职,但杯水车薪。
想去应聘正式些的文职,却总被拒绝,因为这些公司不允许她做兼职。
她甚至想去工厂做临时工,可那微薄的工资对于弟弟流水般的医药费而言,不过是隔靴搔痒。
半个月的挣扎,像钝刀子割肉,一点点消磨着她的意志和希望。
她看着医院催缴费用的单子越积越厚,看着父亲更加佝偻沉默的背影,听着奶奶日复一日越来越刻薄的咒骂和威胁,李小慧感觉自己也快要被这沉重的现实压垮了。
她走投无路了。
这天傍晚,李小慧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。
刚踏进院门,就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。
奶奶难得没有骂人,而是带着一种刻意挤出来的热情。
屋里除了父亲,还坐着一个陌生男人。
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,穿着时下不算多见但质地尚可的西装,头发梳得整齐,面容普通,带着些常年奔波的风霜感,眼神里透着一种打量。
“小慧回来啦?”李奶奶抢先开口,脸上堆着笑,“快来,这是你张大哥,张海洋,跑运输的,能干着呢!”
李建国蹲在角落里,闷头抽烟,不敢看女儿。
张海洋站起身,还算客气地冲李小慧点了点头,目光在她清秀却难掩憔悴的脸上停留了几秒,开门见山,语气带着一种生意人式的坦诚:
“李小慧同志,你的情况,你奶奶大概都跟我说了,考上清华,确实不容易,遇上这事儿,也确实是难。”
说话间,他观察着李小慧没什么表情的脸,继续道,“我呢,年纪是比你大些,跑了几年运输,也算攒下些家底。
你弟弟的病,需要钱,我知道,我的意思是,如果我们俩这事儿能成,你弟弟的医疗费,我肯定全部负责。”
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,让李小慧麻木的心猛地一颤。
她抬起头,看向这个男人。
张海洋似乎看出了她眼底深处那点未曾完全熄灭的微光,又补充了一句,这话像是诱惑,又像是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:
“我听你奶奶说,你还想回去上学?我觉得挺好,你很有志向,我虽然是个粗人,但也敬重文化人。
咱们要是结了婚,你以后还想念书,我支持,等你弟弟病情稳定了,你想继续回学校,我肯定不拦着。”
“小慧!你听见没?张大哥多通情达理!”奶奶急忙在一旁帮腔,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,“这多好的条件!你弟弟有救了,你以后还能上学!你还想咋样?”
李小慧站在原地,身体僵硬。
她看着奶奶那副恨不得立刻把她打包送走的急切嘴脸,看着父亲始终不敢抬头的懦弱,再看看眼前这个陌生但似乎能解决一切问题的男人。
支持你回去上学……这句话,精准地击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渴望和软肋。
她还有选择吗?
挣扎了半个月,她比谁都清楚,靠她自己,挣不到弟弟的救命钱,也保不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学业。
如果拒绝…
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弟弟…看着奶奶去死?
难道要看着她好不容易触碰到的大学生活彻底化为泡影?
一股令人窒息的疲惫感席卷了她。
抗争了这么久,她真的太累了。
也许,这就是她的命吧。
用自己,去换弟弟的命,去换一个或许渺茫但总算存在的承诺。
沉思了好一会儿,她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,将眼底最后一丝不甘和挣扎用力压下。
再睁开时,那双曾经亮如星辰的眸子,只剩下了认命般的灰暗。
她听到自己的声音,没有一丝波澜地响起,“好。我同意。”
这几个字,轻飘飘的,却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,也像是亲手为自己尚未真正绽放的青春和梦想,钉上了棺材板。
李奶奶顿时喜笑颜开,连连说着,“这就对了!这就对了!”
李建国也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,长长吁了口气,却依旧没敢看女儿一眼。
张海洋脸上露出了一个算是满意的笑容,仿佛达成了一桩不错的交易。
李小慧没有再看他们任何人,转身,默默地走回自己那个用布帘隔开的小角落。
窗外,天色彻底暗了下来,如同她此刻的心,再也透不进一丝光亮。
她终究,还是走上了这条她曾经拼死反抗…最为不齿的道路!
......
大二的课程正式开始,偌大的阶梯教室里,同学们熙熙攘攘。
贺祺习惯性地看向前排那个位置…
空的。
第一节课,空的。
第二节课,依旧空的。
一种莫名的焦躁在他心底滋生。
李小慧就算躲着他,也从不逃课。
是生病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