律归真的声音从主位飘下来,林澈抬眼便见那老东西端坐在青铜鹤炉后,鬓角却沾着未梳开的乱发。
往日里总垂着的七枚玉牌此刻全挂在腰间,相撞时发出细碎的响,倒像被踩了尾巴的鹌鹑在扑腾。
律首座更早。林澈将残碑往案上一搁,石粉簌簌落在《仲裁条例》新卷上,这才刚过卯时三刻,莫不是昨夜没睡踏实?
律归真的喉头动了动。
他身后影录僧的竹简突然展开,墨香混着松烟味冲得人鼻头发痒:有江湖同道举报,林盟主私传禁术《红绳缚心印》残篇。
林澈的指尖在残碑上顿住。
他瞥见青砚生缩在廊柱后,喉结上下滚动——这小子今早特意换了件素青衫,连青玉坠子都摘了,显然知道要出幺蛾子。
三条罪证。影录僧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,其一,与散修李二狗对赌时展露《红绳》气机;其二,收徒时以红线为誓;其三——
林澈突然笑了,手指叩了叩案上的茶盏,律首座要审,总得让我辩。
不如现场演示这《红绳缚心印》的如何?
律归真的瞳孔骤缩。
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定规玉,却摸了个空——昨日被心秤姑以仲裁公正为由暂收了。
心秤姑的青铜秤砣地落案,她今日换了身玄色襦裙,秤杆上的红绸被晨风吹得飘起来,本仲裁要亲眼见。
林澈解下腰间的红线——那是苏晚星前日给他编的,说能防风寒。
他当着满殿人的面,将线缠在左手腕上三圈:心秤姑,劳驾帮个忙。
心秤姑起身时,银铃在踝间轻响。
她伸手扣住林澈腕脉,指尖刚触及皮肤便一怔——那红线底下的肌肤滚烫,像烧透的炭块。
林澈闭了闭眼。
八极拳意从丹田翻涌而上,气血在经脉里撞出闷雷。
他能听见系统的轻鸣在识海炸响:【检测到精神操控类术法残留,启动反制预警】。
随着他低喝,腕间红线突然绷直如弦。
在场众人眼睁睁看着那普通红线一声崩断,碎成星点火光——不是烧断的,是被某种无形的力生生震碎。
这就是你们说的?林澈捏起半段残线,举到律归真面前,用痛觉刺激神经,让人疼到不敢反抗,就成了?
驯狗还知道给块肉,你们倒好,拿鞭子抽出血印子,偏说那是师徒情分
殿内突然响起抽气声。
角落有个灰衣少年猛地站起——正是上月被废右手的通背拳弟子。
他攥着残缺的右手,指节发白:我师父就是这么教的!
说越疼,越能领悟拳意
律归真的脸白得像纸。
他想去捂少年的嘴,却见心秤鼓的银铃突然狂震,清脆的响声刺得人耳膜生疼。
违戒!心秤姑的声音发颤,秤杆上的红绸无风自动,此约违背武者自主根本戒!她猛地转头看向律归真,首座可知,《九域武典》开篇便写拳由心生,法随念转?
你们用痛觉锁人,与邪修的摄魂术何异?
律归真的手在案上摸索半天,终于摸到笔。
他盯着维持原判四个字看了足有十息,笔尖重重一勾,墨迹晕开个黑团——像团烂在纸里的血。
退殿时,青砚生挤到林澈身边,塞来个油布包便跑。
那包还带着体温,林澈刚拆开便闻到旧纸的霉味——正是《红绳缚心印》初版契约。
末页一行小字让他瞳孔微缩:愿以三代血脉为契,换天下永顺——律守正立。
律归真的曾祖父?苏晚星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,看来这规矩本是为了约束律家,后来被他们偷换成了刀。
林澈将契约揣进怀里。
暮色漫过殿角的铜鹤,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他望着影壁上二字——那两个金漆大字此刻像泼了脏水,他们用血写规,我就用命拆规。
今晚...该去见见那些被钉在地下的逆律者
殿内,哑钟郎攥着铜锤站在廊下。
他望着林澈离去的背影,又看了看案上那叠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卷宗。
晨雾不知何时散了,阳光透过穹顶照在钟身上,青铜表面的二字突然裂开道细缝。
他抬手,铜锤轻轻落在钟上。
嗡——
第六声钟响荡开时,暮色正漫过冠心殿的飞檐。
而此刻的火种营外,黎明前的阴云正压得极低。
根须妪的竹杖点在青石板上,发出空洞的响。
她仰头望着铅灰色的天,眼角的皱纹里爬满雾水——那是只有活过三百年的老怪物才看得懂的,山雨欲来前的征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