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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催命符与抉择(2/2)

他没有看儿子,目光死死钉在脚下那片被众人踩得泥泞不堪的雪地上,仿佛要将那冻土盯穿。

“爹……”洛灿喉咙发紧,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艰难地发出一点气音。

洛大山像是被这一声惊醒,猛地抬起头!他脸上肌肉扭曲,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,交织着被逼到绝境的痛苦、无法保护家人的愧疚,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挣扎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,咳得他弯下了腰,整个人蜷缩起来,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罢休。

陈氏从人群后面哭喊着挤了过来,脸色惨白得像张纸,一把扶住几乎站立不住的丈夫,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,声音带着哭腔,“大山!大山你怎么了?你别吓我啊!当家的!”

洛大山好不容易止住咳嗽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嘴角竟赫然溢出了一缕暗红的血丝!他胡乱地抬起袖子,狠狠擦去,然后抬起头,目光终于,落在了洛灿脸上。那眼神复杂得让人心碎,有绝望,有滔天的不舍,有身为父亲却无力庇护孩子的巨大愧疚,最终,都化为了被现实碾压后、无可奈何的一丝决绝。

“灿儿……”洛大山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,“爹……爹没用……”

洛灿的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,然后猛地一拧,痛得他眼前发黑,几乎喘不上气。

他看着父亲嘴角那抹未来得及擦净的、刺目的暗红,看着母亲哭得几乎晕厥过去的惨状,看着周围乡邻们或同情、或怜悯、或自身难保的麻木眼神……一股混杂着悲愤、不甘、却又不得不承担的巨大力量,在他瘦弱但已初具轮廓的胸膛里猛烈地冲撞、激荡!

就在这时,一个沉稳而带着冷硬质感的声音,在人群外围响起,不高,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与哭嚎,“围在这儿哭天抢地,银子就能哭出来?还是衙门的老爷们能发了善心?”

是赵石头!他不知何时来了,抱着双臂,斜倚在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上,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硬表情。但他的眼神,却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,缓缓扫过混乱的人群,最后,定格在洛大山嘴角那点血迹和洛灿那绷得紧紧的脸上。

他的目光在那血迹上停留了一瞬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随即转向洛灿,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,“小子,看清楚,这就叫世道。要钱,还是要命,总得选一头。”

他顿了顿,视线扫过那些瘫软在地、哭嚎不止的妇人,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,那是见惯了生死离别后的漠然,“哭?哭要是有用,这世上早就没穷人了。砸锅卖铁?就你们屋里那几件破铜烂铁,够五两银子吗?凑不齐,是等着衙役如狼似虎地上门拿人,锁进大牢?还是等着开春后,全家老小饿死、冻死在炕上?”

他的话,像一把把冰冷的锉刀,毫不留情地锉掉了村民们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,将血淋淋、赤裸裸的现实摊开在所有人面前。

赵石头最后将目光定在洛灿身上,眼神里带着一种奇异的、审视般的光芒,“去当兵,是苦,是险,脑袋别在裤腰带上。可军营里,好歹有口勉强果腹的粮,有件遮体的破衣。把你跟我学的这点本事练好了,战场上机灵点,杀敌,立功,未必就不能挣出一条活路来!总比窝在这穷山沟里,眼睁睁看着爹娘被逼死,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要强!”

他猛地提高了声音,像是要唤醒这沉沦在绝望中的一村人,又像是专门说给洛灿一个人听,“是带把的爷们儿,就咬咬牙,选一条路,硬着头皮给我走下去!光知道哭,只知道怨,死得更快,更窝囊!”

说完,他不再看任何人,分开人群,迈着大步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他那不算高大却异常挺直的背影,在灰暗压抑的天光下,像一块沉默而坚硬的礁石,任你风吹浪打。

赵石头的话,一字一句,如同沉重的鼓点,狠狠敲在洛灿的心上。他眼中的迷茫、挣扎、乃至恐惧,如同被大风吹散的薄雾,渐渐消散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后,破釜沉舟般的决绝!

他猛地转过身,面对还在绝望和悲痛中无法自拔的父母,声音不高,却异常坚定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,带着血丝,砸在冰冷凝滞的空气里。

“爹!娘!这兵……我去当!”

“灿儿!你胡说什么!”陈氏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,疯了一样扑上来,死死抓住洛灿的胳膊,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,“不行!娘不准你去!娘宁可自己去讨饭!宁可……”

“娘!”洛灿反手用力握住母亲那双冰冷、颤抖、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,他的手同样冰凉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五两银子!咱家就是把屋拆了,把地卖了,也凑不齐!爹的身子……不能再这么熬下去了!我去了,家里就能免了这要命的捐赋!我……我长大了,有力气!石头叔教我的本事,到了军营里,说不定就能保命,就能……挣口饭吃!这……这是眼下咱家唯一能走的路了!”

他抬起眼,看向父亲洛大山。洛大山身体剧烈地颤抖着,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、如山般稳重的汉子,此刻老泪纵横,浑浊的泪水顺着深刻的脸颊皱纹肆意流淌。

他嘴唇哆嗦着,看着儿子那张尚且稚嫩、却已刻上坚毅线条的脸庞,千言万语,万般不舍,最终都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嘶吼,猛地转过身,一拳狠狠砸在身旁斑驳的土墙上!

“嘭!”一声闷响。泥块和着残雪,簌簌落下。

这沉默的、暴烈的举动,便是他作为父亲,最深重、也最无力的默许。

洛灿深吸了一口气,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,带着冰碴子,刺得他生疼。他抬起头,望向那片铅灰色的、低垂得仿佛随时会塌下来的天空。风雪似乎暂时停歇了,但双水村的上空,却弥漫着一种比严冬更加凛冽、更加沉重的绝望与即将离别的哀伤。

他知道,那个虽然清贫却还算安稳的、只有风雪呼啸和飞镖破空声的双水村,那个属于农家少年洛灿的、简单而纯粹的世界,从张老蔫念出告示的那一刻起,就已经彻底崩塌、远去了。一条布满荆棘、泥泞、生死只在瞬息之间的血火之路,在他脚下,清晰地、冰冷地铺展开来。

而他,这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年,别无选择。

他只能抬起如同灌了铅的双腿,一步,一步,踏上去。

脚下的雪,被踩得咯吱作响,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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