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禀百夫长,断骨已愈合,内伤也无大碍,属下令夜便可归队值哨,随时可战!”洛灿的声音沉稳有力,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。
“嗯。”王阎的目光如同两把无形的刮刀,缓缓扫过洛灿的全身,从他那双沉静的眼眸,到微微绷紧的肩线,再到站得笔直的双腿,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,每一寸血肉筋骨都剖析清楚,“冰湖那一仗,干得不错。”
“属下不敢居功,全赖陈什长舍身断后,众同袍拼死血战,属下只是侥幸…”洛灿想起疤脸老兵最后决绝的背影,以及那些倒在冰湖上的熟悉面孔,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,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沉重。
“战场上,没有侥幸。”王阎打断了他,语气斩钉截铁,“活下来的,就是本事。死了的,说什么都是空话。”他的手指在粗糙的木质桌面上,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两下,发出笃笃的轻响,“听说,你在伤兵营里也不安分?没老老实实躺着养膘,是在偷偷练…咳,是在琢磨那篇东西?”他话到嘴边,似乎想起了什么忌讳,含糊地略过了《血煞淬体诀》的具体名称。
洛灿心中一凛,知道在这位目光如炬的百夫长面前,任何隐瞒都是徒劳。他坦然承认,“是。属下确实尝试引动了营中…那股阴寒气息,配合心法运转,用以疗伤和锤炼内力。效果确实有,只是过程凶险异常,如履薄冰。”
王阎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,随即又被惯有的冰冷所覆盖,“有效果就好。但你要记住,那东西是把锋利的双刃剑。煞气噬心,轻则内力紊乱,重则精神错乱,彻底疯魔的例子,边军档案里比比皆是。量力而行,循序渐进,贪多嚼不烂,反而会送了自家性命。”
“属下明白!定当谨记百夫长教诲!”洛灿郑重应道,将这份告诫深深记在心里。
王阎点了点头,不再多言,俯身从桌子下方拿出一个做工粗糙、没有任何纹饰的原木盒子,随手推到洛灿面前的桌面上,“拿着。”
洛灿依言打开木盒。里面衬着粗糙的灰色麻布,上面静静地躺着五颗龙眼大小、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赤红色的丹药。丹药表面光滑,隐隐有着细微的云纹,一股温热醇和的药力混合着淡淡的异香散发出来,只是闻上一口,就让人觉得胸腹间一阵暖意,精神也为之一振。
“气血丹。军需处那边流出来的上好货色,不是普通士卒用的那些药渣丸子能比的。”王阎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,“对你稳固当前境界、弥补身体元气、加速暗伤恢复有好处。省着点用,这东西在功勋册上标价不低。”
洛灿心中猛地一震!气血丹!他当然听说过这东西!这在第七堡的军需处,明码标价高达十个斩首功才能兑换一枚!而且每月数量有限,往往刚一放出来,就被那些军官和有背景的老兵抢购一空!王阎这一出手就是五颗!这份突如其来的“关照”,不可谓不重!
“百夫长,这…这太贵重了,属下…”洛灿下意识地就想推辞。无功不受禄,更何况是如此珍贵的丹药。
“给你就拿着!”王阎的声音陡然转厉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哪来那么多废话!养好伤,赶紧给我滚回城墙上去!第七堡需要的是能砍狼崽子的快刀,不是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的废铁!滚吧!”
“是!谢百夫长厚赐!”洛灿不再多言,他知道这是命令。他合上木盒,将其小心收起,然后挺直身体,向王阎行了一个干净利落、标准无比的军礼,转身,大步走出了营房。
当他掀开厚重的挡风皮帘,走出营房时,北境特有的、带着碎雪粒的凛冽寒风立刻扑面而来,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。洛灿却感觉心头一片滚烫,仿佛有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中涌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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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洛灿离开的同时,在王阎营房隔壁,一间从外面看毫不起眼、甚至有些破败的静室内。
一个全身都笼罩在宽大黑色斗篷中、连面容都隐藏在深深帽檐阴影下的身影,正静静地坐在靠墙的一张硬木椅子上。他面前的矮几上,放着一杯早已冷透、没有一丝热气的粗茶。此人的气息晦涩深沉,如同不见底的古井,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,若不仔细感知,极易被人忽略。
王阎此刻正垂手恭立在一旁,脸上不见了面对洛灿时的那份冰冷与威严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、甚至带着几分拘谨的敬畏。
“大人,您…都听到了?”王阎压低了声音,语气谨慎。
“嗯。”斗篷下,传来一个沙哑、干涩,完全分辨不出具体年龄和性别的平淡声音,没有任何情绪波动,“十六岁半,农家子出身,无根无基。两年军伍磨砺,从一介凡夫突破至后天一重。冰湖之战,临阵突破,越两重境界重创黑狼汗国狼尉,毁其前沿据点。伤兵营中,自行初窥煞气淬体门径,意志力…尚可。”
“是。大人明察。”王阎连忙应道,并补充着自己的观察,“此子心性坚韧沉静,悟性看来也不差,更难得的是,骨子里天生带着一股狼崽子般的狠劲和对战机的敏锐本能。确实是个值得打磨的好苗子。”
“狠劲?战场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,谁骨子里还没几分狠辣?”黑影的声音带着一丝漠然,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,“潜力评估如何?”
“依属下这段时间的暗中观察,若无重大意外或损伤,资源跟得上的话…两年之内,有希望冲击后天四重。”王阎说出了那个在军中被视为天才门槛的关键节点——十九岁之前。
“十九岁的后天四重…”黑影隐藏在斗篷下的手指,在冰冷的硬木椅扶手上,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一下,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“嗒”声,“放在这资源匮乏、煞气弥漫的边军泥潭里,算是不错的成绩了。但也仅仅是不错。你要知道,潜龙阁每年分到北境的名额,屈指可数。非惊才绝艳、根基深厚者,连门槛都摸不到。他,目前还差得远。”
“是,大人所言极是。”王阎低头称是。
“不过,”黑影的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,“既然能入你的眼,引起了那几位的些许注意,便再看看吧。北境边关,暗流涌动,将有大变。是能腾云驾雾的真龙,还是只能拉车犁地的驽马,总归要拉出来,在真正的风浪里遛一遛才知道。适当给他一些机会,也别忘了施加足够的磨砺。”
黑影的声音平淡依旧,却让王阎心中凛然,“若他真能从那尸山血海里活下来,并且达到甚至超过你今日的预期…你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“属下明白!”王阎沉声应道,知道这是上面给洛灿定下的一道无形考验期。活下来,脱颖而出,才有资格进入下一个层面。
“今日之言,出我之口,入你之耳。”黑影的声音渐渐转冷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属下谨记!绝不敢外泄半分!”
一阵微弱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波动在静室内一闪而逝,带动着墙壁上悬挂的一盏小油灯的火苗微微摇曳了一下。
再定睛看时,阴影中的那张硬木椅子上,已经空空如也,那笼罩在黑色斗篷下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只有矮几上那杯早已冷透的粗茶,还静静地放在原处,证明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。
王阎独自站在原地,沉默了许久。他缓缓踱步到窗边,透过狭窄的窗户缝隙,望向远处那如同巨兽脊背般蜿蜒雄伟的城墙,以及城墙上那些如同蝼蚁般渺小、却时刻在移动巡逻的士兵身影。最终,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空间,落在了正穿过校场、走向丙字队所在营房区域的洛灿那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上。
“小子,路,已经给你指了个方向,桥,也勉强替你搭了一座。前面是金光大道,还是万丈深渊,能不能踏过去,走得稳,走得远…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和拼命了…”他低声自语,冰冷刚硬的脸上,眼神显得异常复杂,混杂着一丝期许,更多的却是见惯了生死与背叛的深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