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那个身穿粗布衣衫,瘸着一条腿的人,被两名王府亲卫搀扶着,一步一步,艰难地挪进金銮殿时,时间仿佛都静止了。
她很瘦,瘦得几乎脱了相,脸上布满了风霜刻下的沟壑,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。
但她的眼睛,却亮得惊人。
那是一双,在死亡边缘挣扎过,被无尽的仇恨淬炼过的眼睛。
当她的目光,穿过层层叠叠的官员,精准地,落在那位一身紫色朝服,瘫软在地的张太傅身上时,那双眼睛里,瞬间迸发出了足以将人焚烧殆尽的火焰。
“罪民……罪民周平,叩见陛下!”
她挣脱了亲卫的搀扶,用那条完好的腿,重重地,跪了下去,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颤抖。
女皇看着她,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,也彻底破灭了。
这张脸,她有印象。
三年前,楚凤辞凯旋归来时,呈上来的伤兵名册里,就有她的画像。
真的是她。
她还活着。
“周平。”女皇的声音,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抬起头来。将你三年前所见所闻,一字不差地,说给朕,说给这满朝文武听。”
“是,陛下!”
周平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,将那段被她埋藏在心底三年,日夜啃噬着她灵魂的噩梦,全部倾吐出来。
“三年前,罪民时任羽林卫斥候副尉。奉命,带领十五名士兵,前往北境驼峰口一带,巡查边境。”
她的声音,在寂静的大殿中回响,每一个字,都带着血与火的味道。
“那一日,我们追寻一队北蛮游骑的踪迹,误入一处隐蔽的山谷。然后……我们就看到了。”
周平的身体,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
“我们看到,本该押送粮草到前线的监军,户部主事钱林,正在和北蛮黑金部落的首领,进行交易!”
“一箱箱的精铁箭簇,一车车的制式兵刃,就那么从我们大楚的粮车上,搬到了北蛮人的车上!而从北蛮人车上搬下来的,是……是一箱箱的金子!”
“当时,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。钱林也发现我们了。”
周平的眼中,流下了血泪。
“她没有丝毫慌乱。她只是……笑了笑。然后,对我们说,兄弟们辛苦了,过来喝口水吧。”
“我们……我们没有怀疑。她是朝廷派来的监军,是我们大楚的官员……”
“可是,那水里,有毒!是软筋散!”
“等我们发现不对时,已经浑身无力,连刀都握不住了。然后,钱林,和她带来的那些所谓的‘亲兵’,就露出了獠牙。”
“她们和北蛮人一起,将我的姐妹们,一个一个……一个一个地,砍下了头颅!”
“我亲眼看见,我的副手,为了保护我,被三把刀同时刺穿了身体!她临死前,还在对我喊,‘头儿,快跑!回去报信!’”
“我被一箭射中了腿,滚下了山崖,掉进冰冷的河水里,才侥幸逃过一劫。等我醒来时,人已经在凤阳王殿下的军营里了。”
周平说到这里,再也支撑不住,趴在地上,嚎啕大哭。
那哭声,撕心裂肺,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仇恨,像一柄重锤,狠狠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。
大殿之内,一片死寂。
所有人都被这残酷而血腥的真相,震惊得无以复加。
为了金钱,与敌国交易军械。
为了灭口,屠杀自己的同袍。
这是何等丧心病狂!何等令人发指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