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,深沉如墨。
昭阳殿内,灯火通明,却驱不散殿中那股凝滞的寒意。
女皇端坐在那张被铁链磨出划痕的御座上,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明黄色凤袍。
但散乱的发髻和苍白的脸色,依旧泄露了她白日的狼狈与惊魂未定。
殿下,跪着两个人。
一个是刚刚从天牢被“请”来的赵贵君,兰君。
另一个,则是凤阳王府的正君,苏清寒。
兰君跪在冰冷的金砖上,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。
他不敢抬头看御座上的女皇,只是将额头死死地抵在地面上,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,反复陈述着。
“陛下,臣……臣有罪啊!臣教女无方,才出了楚云瑶那等忤逆不孝的孽障!”
“臣愧对陛下,愧对大楚的列祖列宗!请陛下降罪!”
他声泪俱下,将一个被孽女牵连、痛心疾首的慈父形象,扮演得淋漓尽致。
若不是亲眼见过他在天牢里那副嘴脸,或许连苏清寒都会被他骗过去。
御座上的楚音宁,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
她的目光,冷冷地刮过兰君的头顶,让她这位同床共枕了数十年的男人,感到一阵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。
降罪?
她当然想降罪!
谋逆大罪,株连九族。
兰君作为楚云瑶的生父,就算没有参与,也难逃一个“失察”之罪。
但,她不能。
至少现在不能。
楚云瑶刚刚兵败,朝局动荡,人心惶惶。
兰君毕竟是贵君,是两位皇女的生父,背后还牵扯着盘根错节的兰氏一族。
在这个时候动他,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。
更何况……
楚音宁的目光,不着痕迹地瞥向了旁边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白衣男子。
苏清寒。
今夜,是他以凤阳王府的名义,将兰君“请”进宫来的。
美其名曰,让陛下与赵贵君团聚,压压惊。
可楚音宁心里清楚,这是凤阳王府在向她施压,也是在向她递交一份新的“投名状”。
那封“大义灭亲”的信,就像一把刀,将兰君和楚云瑶彻底割裂开来。
也让凤阳王府,在这场清洗中,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。
现在,如何处置兰君,已经不仅仅是她的家事,更是牵动朝局的国事。
处理得重了,会显得她刻薄寡恩,连枕边人都不放过,引起外戚不安。
处理得轻了,又无法向天下人交代,无法平息那些在宫变中死去的将士的怨气。
好一个苏清寒!好一个凤阳王府!
不费一兵一卒,就将她推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,逼着她,不得不做出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。
楚音宁的心中,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。
曾几何时,她才是那个执棋的人。
可现在,她感觉自己,和兰君一样,都变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。
而那个执棋的人……
一个是远在北境,却依旧能搅动京城风云的楚凤辞。
另一个,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清冷无害,实则智计过人的苏清寒。
甚至……还有她那个躺在凤阳王府,失去了双腿,却仿佛获得了新生的女儿,楚云鸣。
“赵贵君请起吧。”
许久,楚音宁才疲惫地开口。
她的声音,听不出喜怒。
“此事,朕已经清楚。楚云瑶罪大恶极,但罪不及父母。你……也是被她蒙蔽了。”
她终究,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处理方式。
高高举起,轻轻放下。
兰君闻言,如蒙大赦,连忙叩首谢恩:“陛下圣明!陛下圣明啊!”
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,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,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。
然而,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,苏清寒却在这时,缓缓地开了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