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再次降临。
没有了篝火与谈笑声,整个军营都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。
白日的血战,像一块沉重的巨石,压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穆晚的营帐里,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。
豆大的火苗,在寒风中摇曳不定,将她的影子,在帐壁上拉扯成一个扭曲而挣扎的怪物。
她没有睡,也没有打坐。
她只是坐在冰冷的行军床上,双手抱着膝盖,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。
白日里那一幕幕血腥的画面,如同梦魇般,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。
那个被巨石砸成肉泥的年轻士兵,她叫李小二,入伍前是个木匠的女儿,最大的愿望,就是攒够军功,回家娶邻村的公子。
那个被滚木碾断双腿、最后被南蛮兵一刀枭首的百夫长,她叫王大山,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。
还有……还有……
每一个名字,每一张脸,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。
她们都曾笑着喊她“穆副将”,将后背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她。
而她,却亲手将她们,推进了死亡的深渊。
“呕——”
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,穆晚猛地冲到帐外,扶着一旁的木桩,剧烈地干呕起来。
她什么都吐不出来,只有酸涩的胆汁,灼烧着她的喉咙。
冰冷的夜风,像刀子一样刮在她的脸上,却无法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分毫。
她扶着木桩,身体缓缓滑落,最终无力地瘫坐在地上。
眼泪,终于决堤,无声地滑落,与脸上的尘土和血污混在一起。
为什么……事情会变成这样?
她的思绪,不受控制地飘回到了大军出发前的那一夜。
……
那也是一个这样寒冷的夜晚。
她带着弟弟最爱的桂花糕,回家时却只看到屋内一片狼藉,只有桌上有张纸条。
让她去西边桥头。
到了之后,她看到了一个女人。
那是一个面容普通的女人,穿着伙夫的衣服,身上带着一股油烟味,毫不起眼。
但她的眼睛,却像毒蛇一样,阴冷而黏腻。
“穆副将。”女人开口了,声音嘶哑难听。
“你是谁?”穆晚的手,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。
女人似乎毫不在意她的警惕,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,扔在了地上。
那是一枚玉佩。
一枚雕刻着祥云图案的、质地温润的白玉佩。
穆晚的瞳孔,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。
那是她弟弟穆羽的玉佩!
是她用第一个月的俸禄,在京城最好的玉器行里,为他求来的护身符!
“我弟弟……你们把我弟弟怎么样了?!”她的声音,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,拔刀的动作,却在一瞬间完成,冰冷的刀锋,直指女人的咽喉。
女人却笑了,笑容里充满了有恃无恐的恶意。
“别紧张,穆副将。令弟现在很好,好吃好喝地被我们‘请’去做客了。”
她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三殿下说了,她知道穆副将是个聪明人。凤阳王能给你的,三殿下能给你十倍。“
”只要你乖乖听话,待殿下大事一成,你弟弟不仅能平安归来,还能封侯拜将,一生荣华。”
“楚云瑶?!”穆晚咬牙切齿。
“嘘——”女人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,“殿下的名讳,也是你能直呼的?”
她的眼神,落在了穆晚的刀锋上,充满了嘲讽:“穆副将,我劝你最好想清楚。你的刀,是快。但你再快,快得过京城里,落在你弟弟脖子上的刀吗?”
“我们不想要你的命。我们只是想请你,在关键的时候,提供一点小小的‘帮助’。”
“比如,凤阳王的行军路线……作战计划……”
“你做梦!”穆晚的眼中,迸射出刻骨的恨意。
王爷于她,有再造之恩!她怎么可能背叛王爷!
“呵呵,有骨气。”女人点了点头,脸上的笑容却愈发阴冷。
“不过,我来之前,殿下吩咐了。她说,知道穆副将忠肝义胆,可能不会轻易合作。”
她从怀里,又掏出了一个蜡丸,轻轻捏碎。
里面,不是信,而是一截被血染红的……断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