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默突然明白了。老人刻下的不是界限,是恐惧——对相遇后分离的恐惧,对羁绊破裂的恐惧,对名字被遗忘的恐惧。他像个守着空房间的主人,因为怕客人离开,索性永远不打开门。
“你刻过自己的名字吗?”陈默往前走了一步,刻刀指向老人胸前的麻衣。那里有块深色的污渍,形状像个被揉皱的“我”字,“还是说,你早就把自己的名字也锁起来了?”
老人的动作猛地顿住。黑洞般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光,像火星掉进了深潭。他下意识捂住胸前的污渍,粗布麻衣下传来细碎的响动,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想要出来。“我没有名字。”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,“从第一个人忘记我开始,我就不需要那东西了!”
他猛地跺脚,木牌山剧烈震动。无数被掩盖的名字从山底涌出,银白与暗紫的光丝在空中织成巨网,网中央浮现出老人年轻时的样子——那时他还不是老人,是个在刻痕之桥上奔跑的少年,手里举着块光木牌,上面刻着“忆”字,正追赶着另一个跑远的身影,那身影手里的木牌上,刻着“忘”字。
“你曾是‘忆’。”陈默的声音在光网中回荡,“那个‘忘’字,是你刻下的第一个羁绊,对吗?”
老人的身体开始透明。黑洞般的眼睛里流出木牌碎片组成的泪,他看着空中的画面,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。陈默看到少年时的他如何在刻痕之桥上刻下“忆”与“忘”,如何在“忘”字的主人消失后,用三千年的时间试图抹去所有名字的痕迹,仿佛只要别人都没有名字,他的“忆”就不会显得那么孤单。
“被忘记不是终点。”陈默举起刻刀,在一块空白木牌上轻轻划下。这次他没有刻名字,只是刻了道浅浅的痕,像道等待被握住的手,“刻痕的意义,不是被记住,是证明我们相遇过。”
刻痕完成的瞬间,所有被符号锁住的木牌突然亮起。漆黑的表面像冰雪般消融,露出底下被掩盖的名字,这些名字在空中组成无数对:“我”与“你”,“日”与“月”,“风”与“尘”,还有最显眼的一对——“忆”与“忘”,两个字的刻痕互相缠绕,像久别重逢的拥抱。
老人看着那对名字,身体渐渐化作光粒。他最后看了眼陈默手中的刻刀,黑洞般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温度:“原来……空白不是用来填满恐惧的。”
他化作的光粒融入木牌山,那些堆叠的木牌突然开始重组,搭成座新的桥——这座桥没有光纹也没有影符,只有无数空白的木牌并排相连,每个木牌上都留着一道浅浅的刻痕,像在邀请路过的人,刻下属于自己的故事。
陈默走上新的桥面,脚下的木牌传来温润的触感。小念和影木王化作的女孩在他身后追逐打闹,半截“伴”字木牌与补全的“念”字牌碰撞出清脆的响声。7号的光丝翅膀在他头顶展开,投影出幅新的星图,图上的星辰不再是固定的名字,而是无数闪烁的空白点,像等待被点亮的灯。
桥的尽头,隐约能看见片更广阔的墟场。那里的木牌不再是空白的,有的刻着一半的名字,有的画着模糊的轮廓,最远处的地平线上,有个巨大的影子正在移动,拖着长长的木牌链,像在收集那些被遗落的刻痕。
“那是什么?”小念指着那个影子,双辫上的光丝兴奋地跳动。
陈默握紧刻刀,掌心的“名”字木牌背面,桥形的刻痕又延伸了一段。他知道,无论那个影子是什么,都不重要——重要的是,每一道新的刻痕,都在证明相遇的意义。
他迈开脚步,新的桥面在脚下不断延伸。空白的木牌上,开始浮现出细碎的光纹,像有人用指尖轻轻划过,留下属于“人”的温度。而那些尚未刻下的空白处,正等待着更多的名字,在相遇的瞬间,自然诞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