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，如同冰冷的藤蔓，骤然缠上扁鹊的心口。

他猛地移开目光，不再看那沉睡的人，重新将注意力投向黑石长案上那些狰狞的毒物和精密的器具。然而，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时，竟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感。

他深深吸了一口丹室内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混合气息，那带着硫磺、朱砂和腐败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，试图压下心头那丝不合时宜的异样。

丹室重归死寂，只剩下幽蓝火焰无声的嗡鸣，以及两个截然不同的呼吸声——一个冰冷而平稳，一个悠长而温热。

夜色浓稠如墨，沉甸甸地压在稷下学宫古老的飞檐之上。

白日里喧嚣的讲学论辩声早已散尽，唯有值夜弟子手中灯笼投下的昏黄光晕，在青石板路上拖曳出短短一截孤寂的光带，很快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。

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，带着一种罕见的急促和沉重，踏碎了夜的死寂。扁鹊的身影出现在通往他丹室的僻静小径上。

他不再是白日里那个冷静自持、与毒物为伍的医者，他背上伏着一个人，一个几乎完全失去意识的人——庄周。

庄周的头无力地垂在扁鹊的颈侧，额角滚烫的温度隔着布料灼烧着扁鹊的皮肤。

他紧闭着眼，平日里总是带着朦胧睡意的脸庞此刻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，嘴唇却干裂发白，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喷在扁鹊耳畔，如同风箱破漏的嘶鸣。

他原本轻如无物的身体，此刻却像灌满了沉重的铅水，沉甸甸地坠着扁鹊的脊背。一只淡紫色的蝴蝶，翅膀无力地低垂着，依旧固执地停在他凌乱的发髻旁，随着他身体的起伏微微颤动。

扁鹊一脚踹开丹室沉重的石门，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。他疾步走入，反脚将门重重踢上，隔绝了外面微弱的星光。他背着庄周，径直走向丹室深处那张唯一铺着干净布褥的石榻。

幽蓝的火焰在青铜药鼎内无声地燃烧着，跳跃的光影将两人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，如同上演着一出诡异而无声的皮影戏。

扁鹊小心翼翼地将庄周放到石榻上。失去支撑的庄周软软地倒下去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、痛苦的呻吟。那声音细微得如同蚊蚋，却像一根冰冷的针，猝然刺入扁鹊的耳膜。

扁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。他迅速俯身，一手探向庄周滚烫的额头，另一手已然搭上了他细瘦的手腕。

指尖下传来的脉搏，快得如同失控的鼓点，在脆弱的皮肤下疯狂地冲撞，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虚弱。

更让扁鹊眼神骤然冰封的是，庄周裸露在外的脖颈皮肤上，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、如同蛛网蔓延般的暗紫色纹路。

那纹路在幽蓝的火光下若隐若现，带着一种不祥的、令人心悸的妖异美感。

“毒纹……”扁鹊的喉咙里滚出两个极轻的字眼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