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江城市，闷热得像一个巨大的蒸笼。天空灰蒙蒙的，压得人喘不过气，一如李凌霄此刻的心情。

江城大学的毕业典礼刚刚结束不久，校园里还弥漫着离别的伤感和对未来的憧憬。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们三五成群，拍照、拥抱、哭泣、欢笑，空气中充满了青春的喧嚣。但这一切，都与李凌霄无关。

他独自一人坐在宿舍楼后那条废弃的长椅上，身姿依旧挺拔，但眼神中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。这张椅子，是他大学四年里最喜欢来的地方，安静，可以让他暂时逃离人群，思考未来。可现在，未来像眼前这堵斑驳的墙壁，布满苔藓，看不到出路。

手里捏着的，是一叠被揉得皱巴巴的简历。这是他今天投出去的第七份简历，也是收到的第七次明确拒绝。

“李凌霄同学，你的成绩很优秀，但很遗憾，你没有相关实习经验。”

“我们需要的是能立刻创造价值的人，你，可能还需要磨练。”

“我们公司门槛比较高，建议你看看其他机会。”

那些hR或冷漠、或敷衍、或假惺惺带着同情的面孔，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旋转。他曾是高中时代的骄子，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江城大学这所重点学府，虽然家境普通，但他一直坚信知识能改变命运。四年大学，他不敢有丝毫懈怠，图书馆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，奖学金名单上从不缺他的名字。

可现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。没有背景，没有关系，甚至连一份像样的实习经历都因为埋头读书而错过，在残酷的就业市场上，他那些纸面上的优秀，不堪一击。

“凌霄！你果然在这儿！”

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。李凌霄抬头，看到室友兼死党张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。张浩是个胖子，性格开朗，家里做点小生意，算是宿舍里的“富二代”，但对李凌霄一直很仗义。

“怎么了？”李凌霄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
“还怎么了？班级散伙饭啊！大家都到了，就等你了！快点的，听说王胖子……哦不，王老板今天要大出血，去市中心那家‘皇朝盛宴’！”张浩一脸兴奋，擦着脸上的汗。

皇朝盛宴？李凌霄心里咯噔一下。那是江城有名的豪华酒店，人均消费抵得上他一个月的生活费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干瘪的钱包，这个月找工作交通费花销不小，剩下的钱……

“我……我就不去了吧，有点累。”他试图推辞。

“别啊！”张浩一把拉住他，“都最后一天了，以后天各一方，再见就难了！而且……”他凑近压低声音，带着一丝猥琐的笑，“林校花也去哦！你暗恋人家四年，再不抓住机会就没啦！”

林校花，林清雅。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，在李凌霄心底漾开一圈涟漪。那个长发如瀑，眉眼如画，总是安静地坐在图书馆窗边看书的女孩，几乎是他整个青春时代关于美好的一切想象。但他从未敢表白，两人的差距如同云泥。他只是偶尔在她需要的时候，帮她占个座，解答一些她不会的难题。她对他，似乎也仅限于礼貌的微笑和感谢。

去吗？面对她，在那种场合，自己这副落魄样子……

“走吧走吧！哥们儿请客！”张浩看出他的窘迫，拍着胸脯，“就当为你壮行！你以后飞黄腾达了，记得拉兄弟一把就行！”

最终，半推半就之下，李凌霄被张浩拉走了。

皇朝盛宴的包厢，金碧辉煌，水晶吊灯折射出耀眼的光芒。巨大的圆桌上已经坐满了人，喧嚣声、笑闹声、酒杯碰撞声不绝于耳。同学们似乎都刻意打扮过，女生们画着精致的妆容，男生们穿着崭新的衬衫，试图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，踏入社会的前夜。

李凌霄和张浩的进入，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，在这片光鲜中显得格格不入。他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，很快，他在主位旁边看到了林清雅。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，简约而优雅，正微笑着听旁边的男生说话。那个男生，是班上的富二代，王聪。他一身名牌，手腕上戴着亮闪闪的名表，正意气风发地高谈阔论，话题围绕着他们家新投资的某个项目，以及他即将接手家族企业某个部门的“远大前程”。

李凌霄默默地和张浩在一个角落坐下。

“哟，李大学霸来了？工作找得怎么样了？听说你要求太高，好几家公司都没看上？”一个略带尖酸的声音响起，是班上有名的“大嘴巴”赵娜。她的话立刻引来了几道目光，其中有关心，但更多是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。

李凌霄感到脸上一阵发热，他握了握拳，尽量平静地说：“还在找。”

“要我说啊，凌霄，这年头死读书没用。”王聪似乎也被吸引了注意力，接过话头，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道，“得有关系，有眼光，有资本！像我们家，随便投个项目，赚的钱都够普通人挣一辈子。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工作，可以来我家公司试试，先从基层销售干起嘛，虽然辛苦点，但养活自己没问题。”他说着，看似好意，但眼神里的那抹戏谑却毫不掩饰。

周围响起几声附和的笑声。林清雅也看向了他，眼神清澈，带着一丝询问，但这目光却让李凌霄感到无比难堪，仿佛被放在火上烤。

“谢谢，不用了。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。

“别客气嘛！同学一场，互相帮助是应该的。”王聪晃着手中的红酒杯，继续他的“表演”，“你看清雅，人家还没毕业，就已经被国内顶尖的星辉娱乐签了，直接进经纪人储备班！这才是前途无量！”他亲昵地叫着林清雅的名字，带着明显的炫耀。

林清雅微微蹙眉，似乎对王聪的称呼和刻意的亲近有些不适，但她还是礼貌地笑了笑，没有说什么。

星辉娱乐……那是娱乐圈的巨头之一。李凌霄心里又是一沉。他和她的距离，似乎从今晚开始，被现实拉扯得更加遥远。

接下来的饭局，对李凌霄来说是一种煎熬。同学们的话题围绕着工作、出国、买房、买车，每一个字眼都像是在提醒他的失败。他像个局外人，埋头吃着面前的食物，味同嚼蜡。张浩试图活跃气氛，讲几个笑话，但也无法真正驱散李凌霄心头的阴霾。

他偶尔抬头，能看到林清雅安静用餐的侧影，能听到她偶尔回应别人的轻柔嗓音。她像一朵清莲，在这片浮华喧嚣中独自美丽。可这美丽，与他无关。

饭局终于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。王聪抢着买了单，在众人的恭维声中更加志得意满。大家簇拥着走出酒店，才发现不知何时，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，电闪雷鸣，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雨幕之中。

“哎呀，怎么下这么大雨！”

“我没带伞啊！”

“我叫个车……”

同学们纷纷拿出手机叫车，或者等待家人朋友来接。

王聪得意地按了一下车钥匙，不远处一辆崭新的宝马七系闪了闪灯。“清雅，雨这么大，我送你回去吧？顺路。”他再次向林清雅发出邀请。

林清雅看着滂沱的大雨，有些犹豫。

李凌霄看着这一幕，心中最后一点坚持似乎也被这冰冷的雨水浇灭了。他甚至连一辆为她遮风挡雨的车都没有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对张浩说：“胖子，我先走了。”

“哎，凌霄！等雨小点再走啊！”张浩喊道。

但李凌霄已经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之中。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，衣服紧紧贴在身上，寒冷刺骨。但他仿佛感觉不到，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奔跑，想要逃离那个让他窒息的地方，逃离那些目光，逃离这残酷的现实。

街道上空无一人，只有路灯在雨水中泛着昏黄的光晕。雷声隆隆，闪电像利剑划破漆黑的天空。他不知道跑了多久，直到精疲力尽，才在一个昏暗无人的巷口停下，扶着湿滑的墙壁，大口喘着气。

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眼睛，嘴里，又苦又涩。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。

为什么？为什么他努力了这么多年，却换来这样的结果？

难道没有背景，就真的永无出头之日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