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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风暴前夜(1/2)

嘉平二年春日暖融。洛阳太傅府凌云阁内,司马懿半倚在临窗的软榻上,一条厚重的西域绒毯盖至腰间。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雕花木窗,在他深紫色的常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抹已经不再在是刻意伪装的憔悴。

司马师垂手立在榻前,声音压得极低,如同耳语:“父亲,黄刺史(黄华)已抵达平阿,接掌州事,这是他就地清查后送来的第一份钱粮、军吏名录。”他递上一卷密封的帛书。

司马懿没有立刻去接,闭着眼,枯瘦的手指缓缓捻动着毯子边缘的流苏。令狐愚,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,曾激起过涟漪,但此刻,石子沉底,水面正逐渐复归于平静。王凌伸向中原最得力的一条臂膀,就这么被天命悄无声息地斩断了。他心中那根关于东南的弦,稍稍松弛了一丝。但这并未带来丝毫快意,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审慎——猛虎失其爪牙,其濒死的反扑往往更为不可预测。

“嗯。”良久,他才从喉间挤出一个含糊的音节,睁开眼,接过了帛书,却并未展开,“黄子钧(黄华字)办事,还是稳妥的。”他语气平淡,听不出喜怒。

就在这时,阁外传来一阵规整的脚步声。中护军司马昭引着一名身着绛衣的谒者走了进来,那谒者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诏书,神色恭谨。

“陛下诏书至,请太傅接旨。”谒者的声音在空旷的阁内显得格外清晰。

司马昭连忙上前,小心地将父亲扶起。司马懿借着儿子的力,颤巍巍地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衣袍,便要下拜。谒者急忙道:“太傅,陛下有口谕,您年老功高,特许‘朝会不拜’,今日这礼,也免了罢。”

司马懿却固执地摇了摇头,声音沙哑:“陛下隆恩,老臣……感激涕零。然礼不可废,君臣之分,更不可僭越。”说罢,他还是在司马昭的搀扶下,缓慢而郑重地行了跪拜之礼。

谒者展开诏书,朗声宣读。诏文骈四俪六,极尽褒扬之能事,将司马懿比作安周的周公、辅汉的霍光,最后的核心是——加封九锡之礼,享“入朝不趋、赞拜不名、剑履上殿”等殊荣。

诏书宣读完毕,阁内一片寂静。司马师、司马昭兄弟垂首而立,眼角余光却都紧盯着父亲。

只见司马懿并未谢恩,反而伏下身去,肩头开始微微耸动。再抬起头时,已是老泪纵横,那浑浊的泪水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。他用袖口擦拭了一下,声音带着一种用力过猛的嘶哑:

“陛下!陛下啊!老臣……何德何能,敢受此非分之赏!”他捶打着胸膛,发出沉闷的响声,“臣尝读史书,见太祖武皇帝(曹操)廓清寰宇,再造汉室,有大功大德于天下,汉氏崇重,故加九锡……此乃历代之异事,非后世君臣所宜法也!”

他巧妙地抬出曹操旧例,既将自己与那位奠定了魏室基业的枭雄切割开来,示以谦退,又仿佛在无声地警告所有潜在的旁观者:连曹孟德那般不世之功都未迈出最后一步,我司马懿,又岂是那等急不可耐的篡逆之徒?

“臣本洛滨一病叟,”他继续哭诉,语气悲凉,“蒙先帝(曹叡)错爱,授以托孤之重,夙夜忧叹,唯恐不效。今幸得陛下信赖,已位极人臣,若再受此非分之赏,臣……臣无面目见高皇帝(曹腾)、武皇帝、文皇帝、明皇帝于地下矣!恳请陛下收回成命,全臣忠节之名!”

他匍匐在地,泣不成声。那悲切与“固执”,让宣诏的谒者都为之动容。

这一幕“固让九锡”的戏码,在凌云阁内被演绎得淋漓尽致。司马懿很清楚,这份坚决的辞让,是做给淮南的王彦云(王凌字),做给仍在朝中冷眼旁观的夏侯玄,做给所有心怀魏室、对他司马懿虎视眈眈的人看的。他要让他们相信,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,早已无觊觎大宝之心,只想守着“忠臣”的名号安稳终老。这是一剂精心调配的麻痹烟雾。

最终,在司马懿“以死相逼”的坚持下,这场加封九锡的闹剧只得作罢。谒者带着无限的“感慨”回去复命了。

然而,虚名可以推却,实权却必须牢牢攥在手中。几乎是默契般地,朝廷随后接二连三地颁下其他“荣宠”:特许司马氏在洛阳立家庙,香火与皇家同祭,而司马懿本人亦在受香火之列;太傅府增置掾属十人,皆由司马懿自行辟召,他顺势将亲信子侄、门生故旧安插进去,通过“岁举”之名,将人才铨选之权紧紧抓在手中;赐予天子仪仗中的“鼓吹”与“虎贲官骑”,其出行威仪,已与御驾相去无几。

更微妙的是,小皇帝曹芳开始“主动”提出,定期亲赴太傅府“咨询国政”。每一次,司马懿都表现得受宠若惊,毕恭毕敬,亲自在府门外迎候,执臣礼甚恭。但所有踏入凌云阁的官员都心知肚明,这座府邸的书房,才是帝国真正的心脏,每一次搏动,都牵动着天下的脉络。

东南的威胁因令狐愚之死看似稍缓,司马懿便将更多精力投入两件事:一是更加精细地调养身体,太医令的诊治愈发频繁,药膳方子换了又换;二则是系统性地巩固权力网络,他亲自审阅各州郡长官的考绩,对关中郭淮、荆北王昶等关键军镇的部署进行微调,一张以洛阳为中心,辐射天下的权力之网,正被他无声无息地织就得更加密不透风。

几乎就在司马懿于洛阳凌云阁上演辞让大戏的同一个傍晚,千里之外的寿春,正笼罩在一片凄迷的冷雨之中。

征东将军府(王凌虽已晋升太尉,但府邸牌匾尚未更换)的书房内,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,却依然驱不散那浸入骨髓的湿寒。王凌独自坐在书案后,手中攥着一封刚刚送达的帛书,那是来自兖州平阿的正式讣告。

令狐愚,字公治,他的外甥,他最信赖的盟友,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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