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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定策“弃子”(2/2)

他顿了顿,仿佛要给予众人最后一点消化这残酷决定的时间,也像是在为自己内心那微不可察的波澜按下最后的确认键。然后,他用更清晰、更缓慢、也更不容置疑的语气,说出了那句注定要载入史册,也注定将背负万千骂名与亡魂诅咒的话:

“彼等既食魏禄,便当知…此皆为国捐躯,死得其所。”

这番话,如同最寒冷的北风,瞬间席卷了整个凌云阁。它将赤裸裸的、冷酷至极的战略弃子行为,巧妙地披上了“尽忠国事”、“舍生取义”的华丽外衣,但其内核,却比任何出鞘的刀锋都更加寒冷刺骨。钟会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极度震惊与某种豁然明悟的复杂光芒,他迅速低下头,用浓密的眼睫掩盖住自己内心的剧烈波澜。傅嘏嘴唇微微翕动,似乎还想就具体执行细节或可能产生的后果再进一言,但最终,所有的话语都只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、沉甸甸的轻叹,随着呼吸咽回了肚里。贾充则反应最快,几乎在司马师话音落下的瞬间,便已迅速垂下眼帘,完美地掩去眸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惊悸与了然,脸上已换上了绝对的、不容置疑的顺从。

“拟令!”司马师不再给他们任何思考、回味或质疑的时间,声音陡然转厉,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断与杀伐之气,打破了短暂的沉寂。

他目光如隼,首先钉在贾充身上,命令如同箭矢般射出:“文豫!你即刻持我手令入宫,请天子诏:加太尉孚(司马孚)都督中外诸军事,总领全局,率中外诸军二十万,大张旗鼓,移镇寿春,以壮声势,震慑吴寇!”这是明面上的棋,是给天下人看的。

紧接着,他语气转为阴冷,交代着真正的意图:“你持我节钺,先行一步,直赴淮南!传我军令于毋丘俭、文钦及各军都督:太尉将至,诸军当深沟高垒,严阵以待,未有明令,胆敢擅言出战者——无论何人,立斩不赦!”这冰冷的补充,彻底堵死了新城守军任何得到实质性救援的可能。

贾充浑身一凛,仿佛有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,他深深躬身,几乎将额头贴到膝盖:“下官领命!必不负大将军重托!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但更多的是执行残酷命令的决心。

司马师随即转向因激动而脸颊微红的钟会:“士季!你即刻拟写大将军府檄文,以六百里加急,快马传递,直送关中雍凉都督府!命郭淮、陈泰,尽起关中可用之精锐,抛弃一切辎重赘物,倍道兼程,急援南安!告诉他们,我要的不是击退,而是要打出威风,打出气势,务求速战速决,以泰山压顶之势,一举击溃姜维!要让蜀虏从此不敢正视陇右!”

“会明白!”钟会年轻的脸庞因这重大的委托而泛着兴奋的红光,他感受到了这命令中蕴含的无限信任与沉沉重担,仿佛看到了自己借此崭露头角的未来。

最后,他望向始终沉稳如山的傅嘏:“兰石,东西两路大军的粮草辎重调配、民夫征发转运,千头万绪,关乎胜败根基。此事,由你全权统筹负责。关中道远,淮南兵多,两处皆需海量补给支撑,环环相扣,不得有半分延误疏漏!此乃此战之命脉,托付于你了。”

“嘏,定当竭尽全力,夙夜匪懈,以确保粮道畅通,供给无误。”傅嘏肃然拱手,语气沉稳如山。

命令一道道发出,清晰而高效,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咬合转动,带动起整个战争机器的轰鸣。虞松已然铺开洁白的绢帛,提笔蘸墨,开始根据司马师的最终决断,草拟详细而具体的命令文书。他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,沉稳而坚定,每一个字的落下,都关乎着千里之外的生死,决定着无数人的命运。钟会与傅嘏立刻凑到一旁,压低声音,紧张而迅速地商议着调兵的具体路线、粮草筹集的最佳地点与运输路径等繁琐却至关重要的细节。贾充则默然退到一旁,眼神闪烁,心中已经开始飞速盘算,如何最有效地利用自己廷尉监的特殊身份和司马师赐予的、代表生杀予夺大权的节钺,去压服淮南前线那些可能因袍泽之情而不甘死守、企图出战的骄兵悍将。

不过半个时辰,一项应对两国强势夹击、关乎大魏国运走向的重大战略决策,就在这烛火摇曳、气氛凝重的凌云阁内,迅速而高效地制定完毕并开始部署。效率之高,令人心惊。

当信使手持代表着最高军令的符节,在浓重的夜色中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洛阳城门,分别奔向东西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时,司马师挥手让众人退下,独自留在了书房。

他再次走到窗前,推开窗棂,任由冰冷的夜风灌入,吹动他额前的散发。左眼的疼痛在寒风的直接刺激下,愈发清晰、尖锐,如同时刻不在提醒着他这具躯体的脆弱,以及眼前局势是何等的凶险莫测。他抬眼望向东南方向的夜空,星辰寥落,墨色沉沉。在那片无尽的黑暗之下,是烽火连天的淮南,是正被吴军重重围困的合肥新城。此刻,那座小小的城池,想必早已被敌军成千上万支火把映照得如同白昼,震天的战鼓声、呐喊声、兵刃撞击声、垂死哀嚎声,或许正撕裂着那片原本宁静的夜空。

三千条鲜活的生命,三千个家庭倚门期盼的子弟,就在他方才那一句话间,被推向了命运的深渊,成为了他棋盘上一枚注定要被牺牲的“弃子”。这不是第一次了。他想起多年前,那个在温县老宅、因撞破父亲司马懿装病秘密而无声消失的侍女秋禾;他更想起,为了消除曹氏对司马家的猜忌,自己亲手端给妻子夏侯徽的那杯毒酒——那是他第一次亲身实践这种决绝。这条通往权力之巅的道路,本就由至亲的白骨与无辜的鲜血铺就。

“能为我司马氏基业而牺牲,是他们的荣幸。”他再次低声重复这句话,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,又像是在祭奠那些逝去的亡魂。然而,一丝极细微的、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,还是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涟漪。他想起了母亲张春华临终前,那悲凉而疏离的眼神。

他猛地关上窗户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决绝地将外界的寒意与内心那丝“不必要”的、属于弱者的情绪,一同彻底隔绝在外。他转身,大步回到书案前,摊开一卷空白的、用于上奏皇帝的专用绢帛。他需要给端坐在嘉福殿深处的皇帝曹芳,给满朝那些或忠或奸、或观望或敌对的文武百官,一个“合情合理”、“冠冕堂皇”的说法。

笔尖落下,蘸饱了浓墨,一行行工整而华丽、充满忠君爱国辞藻的文字,开始在那洁白的绢帛上流淌出来:“……淮南将士,忠勇可嘉,浴血守土,朝廷必不相负……已遣太尉孚督重兵驰援,克日可至……望陛下勿忧……”

这些精心编织的、漂亮而虚伪的言辞,将与那道冰冷彻骨、充满算计的“弃子”军令一同,构成这个时代最真实、也最讽刺的画卷。真相与冷酷的算计,被深深地埋藏在权力的最深处,埋藏在他那只日益模糊、却仿佛因此看得比世间所有人都更加清楚的左眼深处。

夜色渐褪,天光微明。当司马昭奉命前来听取最终决策时,他看到的是一个沉稳冷静、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兄长。司马师将那份精心措辞的奏疏递给他,语气平淡地交代着朝会上需要注意的某些事项,关于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质疑,如何引导舆论。

没有人知道,在这个漫长而煎熬的夜晚,这位大将军的内心经历过怎样的波澜。而那些波澜,最终都化作了棋盘上冷酷的落子,以及奏疏上虚伪的辞藻。

在千里之外的合肥新城,朝阳正冲破黎明前的黑暗,将金色的光芒洒在斑驳的城墙上,也照亮了城下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吴军,以及城头之上,那些面色凝重却依然紧握兵刃的三千守军。他们即将书写一段可歌可泣的守城传奇,但他们此刻还不知道,自己的命运,已经在昨夜洛阳城中的那场密议里,被永远地定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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