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在时家的私立学校念书,从幼儿园到高中,我都是那个特殊的存在。所有人,老师,同学,优待我,也疏远我。”
“即墨家的两兄弟,算是例外。我们基本在同一所学校,算是认识得最早,也最久的人。”
“大学去了国外开始经营海外的企业,读完就被召回来,按部就班地进入国内时家的企业。一家,一家,又一家。”
“把它们从亏损做到盈利,像完成一个个设定好的任务。”渐渐让时时明玺觉得,钱好像只是数字。
“一开始是沉迷的,沉迷于那种掌控感。”
“但后来,就只剩下疲于应对。觉得没有意义。”
“到了一定高度,连拍马屁的人都没有。依靠时家吃饭的人敬畏我,不熟悉的人畏惧我。”
“其实,只要找到足够聪明的人,或者足够专业的机构,这些庞大的企业,甚至与它绑定的更庞大的东西,谁来坐这个位置,其实都可以运转下去。”
“所以我现在开始考虑,不接受移植了。”
“我没有骗你,我会死的。”
秦也坐在那里,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背上,她却觉得浑身冰凉。
他说,他不考虑移植了。
他曾经那样算计她的性命,她竟然还会因为时明玺的死去而感到恐惧。
她害怕,怕得要死。
他是时家的继承人,手握泼天权势,此刻却如此平静地谈论自己的死亡。
她的目光落在时明玺撑在软垫的手上。
那只手,骨节分明,曾经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,也曾粗暴地攥紧她
她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,轻轻地,放在了他的手背上。
两个人都沉默了。
这是那次的事情后,秦也第一次主动地靠近他。
时明玺翻转手掌,将她的手轻轻包裹进自己的掌心。
他的手掌比她的大很多,温热干燥,像一个小窝,让她的手可以舒服地待在里面。
“所以,别害怕我了。”
她低下头,看着两人交叠的手,沉默在温暖的空气里发酵。
她吸了一口气,问了出来,声音轻得要被窗外的风声吹散:“时明玺,我们的孩子……在哪里?”
时明玺欲言又止,过了好几秒,才像是终于想好,“秦也,你就当不知道有这个孩子。”
“这怎么可能?”
时明玺两只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,“你听我说完。”
“如果这两年,我死了。你不可能和时家争这个孩子。”
“你才二十三岁。带着一个流着时家血脉的孩子,你的未来怎么办?时家会把他好好养大,给他最好的教育,最顶级的资源,我已经把他托付给我最信任的长辈,不会让他受到苛待。”
“这样,对你,才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“可是那是我们的孩子啊,我见也不能见他吗?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叫什么。”
“他是个孩子,不是时家的物件,你们什么时候能把人真的当人啊,他不需要母亲吗?”她哽咽着,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,只剩下破碎的喘息。
“你已经杀了他了。”
秦也甚至没反应过来,他就这么把一句这么窒息的话说了出来。
整个人像是被关进一个狭窄又密闭的烟筒内,无法动弹,烟尘弥漫。
是啊,他说的对。
她觉得震撼的是,时明玺轻飘飘的就能给她最沉重的一击。
他们太熟悉了,熟悉彼此皮囊之下最不堪的阴暗角落,也见证过对方最失控、最丑陋的模样。
像两株相邻太近的树,根系在不见光的地底死死纠缠,汲取着同一片土壤里混杂着养分与毒素的养料,彼此的枝干却在风雨中相互抽打,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痕。
他见过她最柔顺依赖的样子,也见过她最歇斯底里的样子。
她也见过时明玺最糟糕的样子,在玖园的三楼不管不顾地占有她。
所有的挣扎和哭求都被无视,尊严被碾碎在身下昂贵的丝绸床单上,像对待一个仅供发泄的物品。
这是犯罪。
他们之间,早已不是简单的爱恨可以概括。
争论的力气顷刻间消散殆尽。
这次见面,再次不欢而散,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没有,她回了家。
秦也甩掉鞋子,一头栽进沙发里。
下腹部早已愈合的疤痕,开始传来尖锐的幻痛,仿佛有生锈的钩子在内部搅动。
疼痛蔓延至胸口,像被巨石死死压住,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,耗费极大的力气,依旧觉得缺氧。
她蜷缩起来,手臂紧紧抱住自己,试图抵御这由内而外的崩坏感。
没有用。
她在沙发垫子的缝隙里摸索着,找到一个小塑料盒,莉姐细心为她分装好的剂量的药。
家里的每个角落,都有一盒。
她倒出一个格子,看也没看。
茶几上放着半杯昨天喝剩的冷水,她端起来将药片一股脑倒进嘴里,机械地吞咽下去。
她现在有严重的精力耗竭和睡眠障碍,可能是失眠,也可能是过度睡眠。
每天过的看运气。
意识的边缘开始模糊,尖锐的幻痛和窒闷感在困意的笼罩下,渐渐变得迟钝、遥远。
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,在沙发上沉入了昏睡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