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意味着，他们将不再是隔着网络下棋，或是单向的观察与被观察，而是要进行一次……近乎面对面的、实时的远程交流？

伊萨尔的心再次提了起来。这次又是因为什么？是因为卡斯特罗星云的事情？还是因为他最近沉郁的棋风？或者是关于那个“礼物”盒子？

他无从猜测，只能再次整理好自己，确保外表和神态都维持在最佳（或者说，最符合对方预期）的状态。

一小时后，书房的门无声滑开。与上次不同，这次书房内灯光柔和，阿瑞斯并没有亲身在场。在书房中央，一个逼真的、等比例的阿瑞斯·兰彻斯特的全息投影已然凝实。他依旧穿着深色常服，坐在那张宽大的金属座椅上，深邃的紫眸透过投影，精准地落在刚刚进门的伊萨尔身上。

那目光，如同实质，带着与真人无异的压迫感，仿佛穿越了空间的距离，直接降临于此。

伊萨尔压下心中的震动，依礼微微躬身：“元帅阁下。”

全息投影中的阿瑞斯微微颔首，算是回应。他没有寒暄，直接切入主题，声音通过高质量的音频系统传来，低沉而清晰，少了些许在观星台时的空旷感，多了几分近距离的质感：

“卡斯特罗星云的局势，因调整策略而缓解。”

他陈述了一个事实，然后话锋一转，目光锐利地看向伊萨尔：“你的那些‘故纸堆’里，对于这种……利用对手内在逻辑而非纯粹武力压制的方式，可有更多论述？”

他没有询问伊萨尔是否与此事有关，而是直接指向了知识的源头。这既是一种认可，也是一种更高层级的探究。他不再仅仅将伊萨尔视为一个展示标本，而是开始将其当作一个可以咨询的、关于某种特定知识体系的……“活体数据库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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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瑞斯的问题，让伊萨尔瞬间明白了自己此刻的“角色”——他不再仅仅是囚徒、标本或潜在的策略启发者，而是在某种程度上，被赋予了“临时智囊”或“文化顾问”的身份。这无疑是一个地位上的微妙提升，但也伴随着更大的风险。

他必须谨慎回答，既不能显得过于得意或居功，也不能暴露自己对帝国事务了解过多（尽管他通过有限的新闻有所猜测）。

他略微沉吟，组织着语言：“回元帅阁下，古地球文明中，类似的思想确实有所记载。除了《孙子兵法》中强调的‘伐谋’、‘知己知彼’，还有一种思想认为‘不战而屈人之兵，善之善者也’。亦有先贤提出‘因势利导’，即顺应事物本身的发展趋势加以引导，往往能事半功倍。”

他顿了顿，看到全息投影中阿瑞斯的目光依旧专注，便继续道：“他们认为，最高明的胜利，是让对手在无形的压力下，自行做出符合我方利益的选择，或使其内部的矛盾自然爆发。这需要极其深入的了解、精准的判断和……足够的耐心。”

他没有提及任何具体案例，只阐述核心原则。他将古地球的智慧，包装成一种通用的、可移植的思维工具。

“足够的耐心……”阿瑞斯重复了一遍这个词，深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。这对于习惯以雷霆万钧之势解决问题的帝国而言，确实是一种稀缺品。

“那么，”他再次提问，问题更加具体，“如何判断，何时应‘因势利导’，何时又应‘以力破巧’？”

这个问题直指核心，关乎决策的平衡点。

伊萨尔感到后背渗出了细汗。他知道，自己的回答可能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阿瑞斯未来的决策倾向。

“这……并无定法。”他谨慎地回答，“古语云‘运用之妙，存乎一心’。需权衡实力对比、时机、代价、以及最终所欲达成的目标。若‘势’在我，可顺势而为，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大成果；若‘势’不在我，或时机未到，则需隐忍蓄力，或另辟蹊径，不可强求。关键在于……对‘势’的精准判断与把握。”

他将问题巧妙地引回到了“判断力”这个最终依赖于决策者自身的因素上，既展示了智慧，又规避了越俎代庖的风险。

全息投影中的阿瑞斯沉默了片刻，似乎在消化他的回答。随后，他未做评价，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：“你的‘无用’之学，偶尔也有其用处。”

说完，投影便瞬间消失了，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
伊萨尔独自站在空旷的书房里，回味着刚才那短暂的、充满智力交锋的对话。他知道，自己正在一步步地、更加深入地嵌入阿瑞斯的决策体系，这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，也意味着他正走在一条更加危险的钢丝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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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息投影通讯结束后，府邸内的氛围再次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。伊萨尔能清晰地感觉到，霍克以及其他偶尔接触到的侍从，对他的态度中，那层固有的、基于“囚徒”身份的漠然，似乎淡化了许多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……复杂的情绪，混合着谨慎、好奇，甚至是一丝极难察觉的、对于“知识”本身的敬畏。

他的生活待遇也迎来了新一轮的提升。送来的餐食不再是单调的营养膏，开始出现一些模拟天然食物口感和形态的合成餐点，虽然依旧无法与真实的食物相比，但已是天壤之别。房间内甚至被允许摆放两盆霍克挑选的、不会散发刺激性气味的小型观赏植物。

更重要的是，他被授予了更高级别的内部数据库访问权限（依然在严格监控下），可以接触到一些非核心的、关于帝国社会结构、经济模式乃至部分公开的学术争论资料。这让他对帝国的了解不再浮于表面，能够更深入地剖析这个庞大机器的运行逻辑。

这一切的变化，都指向一个事实：他在阿瑞斯眼中的价值，已经超越了最初的“文明象征”和“政治筹码”，增加了一个新的、更具分量的维度——“潜在智库”或“异质思维提供者”。

然而，伊萨尔并未因此而沾沾自喜，反而更加警惕。他深知“飞鸟尽，良弓藏”的道理。当他提供的智慧不再新鲜，或者当他的存在可能触及帝国更核心的利益时，他的处境可能会瞬间逆转。

他更加勤奋地研读所能接触到的一切资料，不仅是古地球的，也包括帝国的。他试图理解阿瑞斯的思维模式，理解帝国的运行规则，以便更好地预判风险，把握那个微妙的平衡点。

同时，他也开始有意识地、更加系统地将古地球文明中那些关于权力、人性、进退取舍的智慧，与自己当前的处境结合起来思考。他抄录《道德经》中的“功成身退，天之道”，也默念着“君子不立危墙之下”。

地位的变迁没有让他迷失，反而让他更加清醒。他知道，自己与那座冰山之间的距离看似拉近，实则依然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。他必须利用这来之不易的“舒适区”，积蓄力量，巩固价值，同时……永远不要忘记，自己脖颈上那无形的枷锁，从未真正松开。

他在冰与火的边缘行走，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