滔天的愤怒和噬心的羞耻,瞬间将这位九五至尊吞没!
“柳!文!渊!”皇帝的嘶吼如同困兽濒死!彻底撕裂了他数十年维持的帝王风度与威仪,“你个狼心狗肺、欺天罔地的奸佞之徒——!!!”
他手指痉挛般指向阶下像滩烂泥般哀嚎的柳文渊,每一个字都带着帝王被愚弄后滔天的怒火与血腥:
“给朕!剥了他那身蟒袍!扔进天牢最脏的屎溺深坑!给朕钉上九重锁!严加看管!朕要他!千!刀!万!剐——!!!”
金口玉言,宣判的每一句,都激起满朝低低的惊呼,带着狂澜翻涌的惊恐与快意。
锦衣卫如狼似虎扑上,去撕扯柳文渊身上那象征着位极人臣的蟒袍!
蟒袍?扒了喂狗!沈清歌眼底血色翻腾,她踏在柳文渊手腕上的脚微微松开一寸,俯身,冰冷的目光如解剖刀般精准地刺入柳文渊那张彻底崩溃扭曲的脸:
“千刀万剐?陛下圣明!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奇异地穿透了整个大殿的喧嚣,带着一丝压抑到极致的兴奋颤抖,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,精准无比地扎进柳文渊的骨髓缝隙里:
“怎能便宜他死?”
她的声音陡然变调,夹杂着一种近乎孩童天真又森然的残忍好奇,在万籁俱寂中格格不入地炸开:
“十五载的债,怎么也得细细地算啊!柳相位高权重,皮厚血足,想必比那拉磨的老驴还能熬?”微扬的调子里,渗着能冻结灵魂的恶意。
“臣妇斗胆……请陛下允准,将此獠关在我云家昔日的帅府旧址之下!每日日出时分,剥他一片皮!日落之前,剜他一捧肉!要选那药性最猛的参汤吊命!要叫那手艺最差的仵作操刀!”
凌迟?老娘先替你尝尝味儿!袖中的血玉,烫得灼人。
她盯着柳文渊因极致恐惧而失禁痉挛的躯体,唇边那丝扭曲的笑意裂得更深:
“柳相!你这颗心,腌臜了数十年,剐出来定是黑的!剜他心之前,务必先熏七七四十九日狗屎!臣妇倒要看看,熏透了狗屎的心,是更臭?还是更黑?”
每一个精心设计的酷刑细节被她用那清冷却癫狂的语调描绘出来,让听着的人脊背上寒毛倒竖,胃里阵阵翻涌!这已不是复仇,是诛心!
“够了!清歌!”
一声沉痛至极的低吼,如同断裂的琴弦,骤然响起!竟来自那高高在上的龙椅!
整个金殿,瞬间失声,只余狂澜过后,死水般的窒息与惊悸。
所有人都忘了呼吸,忘了动作,只剩眼珠子骇然欲裂地转动——他们看到,那至高无上的帝王,在沈清歌说出那番字字泣血、癫狂又悲绝的恳求后,脸色倏地惨白如金纸,身形剧烈一晃,仿佛被抽去了全身骨骼。
他竟离开了那九五至尊的位置,踉跄着,一步步,走下了那象征无上权柄的金阶!沉重的步履踏在金砖上,发出空洞的回响,重重踩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他一步一步,走到沈清歌面前。那身代表着至高权力的明黄龙袍,此刻沾染着几滴方才溅落的墨迹与尘埃,微微佝偻着背脊,竟透出一种苍老萧索的意味。
皇帝站定在沈清歌身前数步之地。他看着那身刺眼的白麻,看着孝带末端拖曳在地毯上沾染的血污痕迹,看着眼前女子苍白如纸却锋利如刀的面容。
然后,众目睽睽之下!
这位九五之尊,毫无征兆地,直挺挺地跪了下去!
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,发出沉闷而震撼的“咚”一声!
满朝文武,呼吸断绝!仿佛有无形巨手扼住喉管!
皇帝…下跪了?!
“清歌——”皇帝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嘶哑,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粗粝的砂纸上磨过,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哽咽,撕裂了死寂的朝堂!
他抬起头,那张憔悴衰老的脸庞上,竟然爬满了纵横的泪痕!那双曾经锐利威严的帝王眼,此刻被深不见底的痛苦、愧疚和茫然淹没,如同溺毙之人,死死抓住眼前这唯一的“稻草”!
跪?迟了整整十五年!骨头渣子都凉了!袖中的血玉,骤然发出一阵无声嗡鸣,滚烫!那热度仿佛要穿透皮肉,灼烧她的魂灵!
这突如其来的屈膝谢罪!这迟到了十五年的帝王愧疚!像一场荒谬绝伦的洪水,瞬间冲垮了那用恨意与疯狂筑起的堤坝,露出了被深深掩埋的、早已腐败不堪的废墟——她父母的音容,兄长爽朗的笑,襁褓中婴儿无邪的啼哭……一切,都无法挽回!
“陛下——”沈清歌的声音终于变了调,不再是冰冷的刀锋,不再是癫狂的毒焰,而是一种更深刻、更空旷的破碎。她微微侧过头,避开了那灼人的帝王泪光,视线空洞地落在前方。
她慢慢地、无比清晰地抬起手。那双在暗夜城墙鏖战叛军的手,那双在泥泞里撕扯伤布的手,此刻带着一种近乎迟钝的沉凝,落在了自己头上那根粗糙的麻绳上。
轻轻一拽。
“哧啦”一声轻响。
束发的麻绳松开。满头青丝如泼墨般流泻而下,拂过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,拂过那身沉重刺目的白麻孝服。
接着,她的手指落在了领口的麻布扣结上。
指尖冰凉颤抖,带着一种无声的悲怆。她一层一层,缓缓解开那些死结。动作笨拙而专注,仿佛在进行着某种必须极其郑重的祭仪。
一个结,又一个结……
金殿死寂得连根针掉下都震耳欲聋。所有王侯将相都屏住了呼吸,看着那身代表沉重死别的孝服,从女子清瘦的肩头,缓缓滑落。粗砺的白麻委顿于深红的地毯之上,像一堆熄灭的残雪。
麻绳和孝服沉重地坠落在地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终于。
素白除尽!
露出的是一身沉肃的深紫窄袖便装。那是代表镇国将军府最后幸存者、安定侯府当家人的装束。洗去了孝服的悲怆,却如同剥去了一层保护她的、沾染着淋漓血色的壳。那股刻入骨髓的脆弱与冰冷,如同水底的沉石,在紫衣之下无声显现,沉重得让整个金殿的空气都为之凝滞。少女时代的天真烂漫早已被十五年的风霜啃噬殆尽,这身紫衣下,唯余一副用仇恨和疯狂锤炼成的、被抽去血肉的枯骨!
血玉在袖中猛烈地震动,滚烫滚烫,像一个灵魂在烈焰中无声地尖叫挣扎。那灼热一路烫进她骨髓深处,撕开一层层结痂的伪装,露出底下依旧鲜血淋漓、从未愈合的伤口!这迟来的“公道”,它如何能还?如何能偿还那些被强行剥离的血肉至亲?如何能抹平那被撕成碎片、永远残缺的十五年?!
沈清歌低下头,目光落在地毯上那堆刺目的素白麻布上,唇边却极其缓慢、极其用力地向上扯动,勾勒出一个极其浅淡的、毫无温度的弧度。那笑,浅得像是寒潭表面的一点涟漪,却沉甸甸地压垮了整个空旷的朝堂。
她的声音很轻,轻得像一片羽毛即将消散在风里,带着一种精疲力竭后极致的倦怠,却又奇异地穿透每一个人的耳膜,回荡在这象征最高权力与荣光的殿堂之上:
“陛下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抬起眼,视线平静地掠过那些因为帝王下跪而终于齐刷刷跪倒匍匐、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田般铺满一地的王侯将相。那些华丽的朝服此刻只显得无比可笑。她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脸上停留,径直穿过了那跪伏的人海,投向御座之后那片巨大而空洞的龙壁图腾。
仿佛在对着冥冥中的什么诉说:
“迟了十五年……臣妇,终于可以告诉我那九泉之下的父兄……”
那双沉得如同黑曜石、将所有风暴强行压抑下去的眸子,在望见空荡的龙壁时,极其细微地弯了一瞬,极快地掠过一丝微末的暖光,却在触及更深处的黑暗时骤然熄灭。余下的,唯有无尽的空漠与疲倦。
那极轻极浅的弧度艰难地维持着,每个字都像是从被撕裂的胸腔里硬生生掏出来:“他们用鲜血浇灌的这片土地……”
“终于……干净了一点点。”
干净?那堆肮脏的铁证还摊在殿上!她身上紫衣掩盖着累累暗伤!袖中血玉烫得惊人,似有万千亡魂在烈焰中悲号质问——
迟来的公道,它填得了那被铁骑踏碎的故园吗?还得了被她亲手掐死在襁褓里的婴孩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