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协怔怔地听着,脸上泪痕未干,眼神却剧烈地变幻着。从屈辱、不甘,到挣扎、权衡,最终化为一片死水般的灰暗和认命。他缓缓闭上眼,两行清泪再次无声滑落。裂土封爵,将高祖、光武打下的江山,亲手分封给这些虎视眈眈的枭雄…这是何等的讽刺!何等的奇耻大辱!这无异于自己拿起刀,将大汉的躯体一块块割下,喂给那些觊觎已久的豺狼!
“陛下…”杨彪看着他痛苦的神色,心如刀绞,却只能重重叩首,“此乃…饮鸩止渴。然…毒酒慢饮,或可延命;若拒之,则立时毙命啊!请陛下…为汉室宗庙计!忍…一时之辱!”老臣的头颅重重磕在金砖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殿内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,和天子压抑的抽泣。时间仿佛凝固了。窗外的雨声似乎大了起来,敲打着琉璃瓦,如同无数细碎的哀鸣。
不知过了多久,刘协终于睁开了眼睛。那双眼眸里,属于少年天子的最后一点光,彻底熄灭了。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空洞。他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,声音嘶哑,却异常平静,平静得令人心寒:
“拟诏吧。”
***
建安十四年三月初一(公元209年4月),一道盖着天子玉玺、由太常杨彪亲自宣读的诏书,在许昌宫正殿,当着曹操及其心腹文武的面颁下。曹操身着丞相朝服,立于百官之首,面色平静无波,唯有眼底深处,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嘲弄与了然。
“…朕闻褒德赏功,国之典制。咨尔大将军、晋侯王康,镇守西陲,抚定雍凉,开疆西域,功勋彪炳,威震戎狄。特晋封为晋国公,锡兹玄土,以藩屏王室,永固西疆…”
“…司空、领冀州牧曹操,翊赞朕躬,扫除群凶,勤勉王事,夙夜匪懈。特封为魏国公,表其勋劳,镇抚中原…”
“…大将军、领冀州牧袁绍,四世三公,门生故吏遍天下,雄踞河北,屏卫北疆。特封为赵国公,彰其门第,安辑幽冀…”
“…讨逆将军、吴侯孙策,虎步江东,绥靖海隅,忠勇可嘉。特封为吴国公,嘉其忠勤,镇守东南…”
“…左将军、领豫州牧刘备,帝室之胄,仁德着于荆襄,保境安民。特封为楚国公,念其宗亲,抚治南土…”
“…益州牧刘璋,恪守臣节,镇抚巴蜀,民赖安宁。特封为蜀国公,奖其恭顺,永固西陲…”
“…尔等公爵,当体朕心,共扶汉室,外御其侮,内修其政,永为藩屏,勿负朕望!钦此!”
诏书宣读完毕,殿中一片诡异的寂静。曹操缓缓出列,整了整衣冠,一丝不苟地行叩拜大礼,声音洪亮而平稳:“臣曹操,领旨谢恩!陛下隆恩,天高地厚!臣必肝脑涂地,以报陛下,拱卫汉室!”他身后的荀彧、荀攸、郭嘉、夏侯惇等文武,也随之齐刷刷拜倒,山呼万岁谢恩,动作整齐划一,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程序感。
杨彪捧着诏书,手在微微颤抖。他能感觉到,阶下那位魏国公平静外表下,那如同深渊般不可测的意志。这道裂土分封的诏书,如同将一颗点燃的火种,投入了早已布满干柴的九州大地。它或许能暂时维持许昌宫这虚假的平静,但更大的风暴,已在爵位名号落定的瞬间,于各方枭雄的心中,无声地酝酿开来。
许昌宫外,春寒料峭。诏使携带着裂土封公的圣旨,正分赴西北、河北、江东、荆襄、巴蜀。承载着汉帝刘协最后一丝渺茫期望和无限屈辱的帛书,如同投向深潭的石子,注定将在这末世乱局中,激起滔天巨浪。夕阳的余晖将宫阙的剪影拉得老长,血色弥漫,仿佛预示着这个古老帝国,正无可挽回地滑向一个诸侯裂土、公爵并立的深渊时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