约定的日子,在一种表面平静、内里却绷紧如弦的氛围中到来。顾砚辞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,站在镜子前。领带打得一丝不苟,遮掩了喉结因紧张而微不可查的滚动。他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,但眼神沉静,锐利如常,仿佛只是去参加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商业会晤。
只有站在他身后,正为他做着最后检查的苏晚晚,才知道这平静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。
她纤细的手指看似在替他整理本已平整的衣领,指尖却若有若无地拂过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下方——那里,嵌入了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、最新型的生物信号传感器和微型麦克风。他的腕表内侧,也加装了监测皮温和肌电的贴片。所有的数据,将通过一个加密的、低功耗的独立信道,实时传输到她面前并行的三台监测设备上。
“记住,”苏晚晚的声音压得极低,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,冷静得像是在进行一场手术前的最终核对,“保持心率在预设阈值以下,一旦超过,我会立刻发出警告。如果监测信号中断超过十秒,或者我判断神经活动出现不可逆的异常放电,江辰的人会立刻冲进去。”
她的指尖最后在他心口的位置轻轻按了一下,那里贴着最核心的电极片。“无论听到什么,看到什么,感觉到什么,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。证据可以再找,机会可以再等,你的神经……损伤了,就很难再挽回。”
顾砚辞透过镜子,对上她那双强自镇定却难掩忧色的眼眸。他抬起手,不是去握她的手,而是看似随意地调整了一下领带夹的位置——一个预设好的、表示“收到,放心”的微小动作。
“我知道。”他声音平稳,听不出波澜,“按计划进行。”
没有更多的言语。所有的担忧、嘱咐、乃至那份深藏的不安,都已在这短暂的交锋和精密的布置中传递完毕。他转身,迈步向外走去。步伐算不上稳健,甚至能看出一丝因长期神经损伤导致的细微僵硬和谨慎,但脊背挺得笔直,带着他一贯的、不容侵犯的强势气场。
苏晚晚站在原地,看着他消失在门廊拐角,立刻转身快步走向隔壁的临时监控中心。那里,屏幕上已经跳动着顾砚辞实时的心率、血压、血氧饱和度,以及骶神经区域的肌电活动基线图。她戴上耳机,里面传来顾砚辞平稳的呼吸声和车辆行驶的细微噪音,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压缩到了这方寸屏幕和声音通道之中。
所谓的“秘密诊所”,位于市郊一栋看似普通的私人医疗中心顶层。电梯需要专用的密钥卡才能抵达,内部装修是极致的冷白与金属银灰,空气里弥漫着过浓的消毒水气味,试图掩盖什么,却反而更添一丝不近人情的诡异。
接待顾砚辞的是一位自称“陈博士”的中年男人,戴着金丝边眼镜,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,眼神却锐利如鹰,不断在顾砚辞的脸上和姿态上逡巡,试图捕捉任何一丝脆弱或伪装的痕迹。
“顾总,久仰。您能对我们的研究感兴趣,实在是我们的荣幸。”陈博士引着顾砚辞走向内部检查室,语气热情却难掩审视。
顾砚辞面色淡漠,步伐控制得恰到好处,既不过分流畅显得虚假,也不过分艰难暴露弱势。“陈博士客气了。我只是对任何可能推动医学进步的技术都抱有好奇。”他语气平淡,目光扫过走廊两侧紧闭的房门,“尤其是,与骶神经相关的领域。”
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、混合着期待与谨慎的神情。这是一个陷入绝境之人,看到一丝微光时,应有的、小心翼翼的试探。
陈博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,笑容加深了几分:“理解,完全理解。像您这样的情况,传统医疗手段确实已经到了瓶颈。而我们正在探索的,是真正意义上的‘再生’与‘重启’。”
进入检查室,里面摆放着几台造型奇特的仪器,闪着幽蓝或惨白的光。顾砚辞依言脱下西装外套,解开衬衫上半部分纽扣,按照指示躺上那张冰冷的、如同刑具般的检查床。
“我们需要先为您进行一次全面的神经电流评估,确定您残存神经纤维的活性和潜在连接点。”陈博士拿起一个带有数个电极的、类似头冠的装置,解释道,“这会有一点点微弱的刺激感,是正常现象。”
监控屏幕前,苏晚晚的瞳孔骤然收缩。她死死盯着屏幕上对方仪器连接的端口参数,虽然无法直接读取具体数值,但根据波形和对方操作员在背景中的低声交流片段,她快速在心算评估。
“电极放置位置偏离标准靶点至少十五度,”她对着麦克风,声音冷冽地传入顾砚辞隐藏的耳道接收器,“刺激频率预备值……偏高。砚辞,注意,他们可能在尝试超出生理代偿范围的强刺激,以‘验证’你的极限,或者……直接造成微观损伤。”
顾砚辞躺在检查床上,闭着眼睛,仿佛全然信赖。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,泄露了他正在承受的压力。当冰凉的电极贴上皮肤,一阵明显的、远超“微弱”范畴的电流刺痛感骤然传来,沿着受损的神经束一路窜升,几乎让他条件反射地想要蜷缩。
他闷哼一声,喉结滚动,额角瞬间渗出冷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