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周老板,这和是不是女人没关系!”小红强压着怒火,据理力争,“这关乎的是公司的长远发展和人心向背!杀鸡取卵式的做法,就算暂时看到一点利润,也绝不可能持久!”
“长远?”周老板冷笑一声,显得极不耐烦,“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长远吧!我是公司的股东,我的投资需要看到回报!这件事,原则上必须执行!细节可以再议!散会!”
他不再给小红反驳的机会,率先站起身,拿起桌上的皮包,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会议室。其他几位新股东也紧随其后。
会议室里剩下原公司的几位领导,面面相觑,脸色灰败。老马长长地叹了口气,重重地坐回椅子上,揉着太阳穴:“小红啊,你……你太冲动了……周老板他……唉……”
小红站在原地,身体微微发抖。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资本的意志如此强硬而冰冷,它只认利润的数字,看不到数字背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,更不屑于理解什么人情和长远。
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小办公室,周老板那句“女人不懂大局”和轻蔑的眼神,像魔咒一样在她脑中回荡,让她感到一阵阵窒息。
她本以为凭借努力和成绩可以赢得尊重和话语权,却发现在那冰冷的资本逻辑和根深蒂固的偏见面前,她的声音是如此微弱。
心情烦闷压抑,她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,或者说,需要抓住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来对抗这种无力感。
她想起李国庆调离前,曾经含糊地交代过一些财务账目的交接事宜,当时她并未深究。此刻,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,她打开了那个紧锁的、属于前副经理(李国庆之前的位置)的文件柜底层。
里面堆放着一些陈年的报表和账本。灰尘扑面而来。她一份份地翻看着,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泛黄的纸页和密密麻麻的数字。
突然,她的手指在一本厚厚的、标签写着“1990-1991年度专项采购账”的册子上停住了。
鬼使神差地,她翻开了它。
里面记录着一些零部件的采购和款项支出,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。但小红的心却越跳越快,因为她敏锐地发现,有几笔金额较大的进口电器采购记录,后面的入库凭证编号模糊不清,与之对应的销售记录和利润上缴数额,存在着细微却无法忽略的差异。
那些数字像是被巧妙地修改过,如果不是像她这样对数字极其敏感又带着疑虑去仔细核查,根本难以发现。
李国庆那夜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:“……那批走私的日本进口彩电……”“……假的证明……”“……利润被私分……”
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小红!
她猛地合上账本,心脏狂跳,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!
难道……难道当初那批走私电机的利润,并没有完全上缴?而是通过做假账的方式,被当时经手的人……私分了?而李国庆调离前匆忙移交的账目里,故意留下了这个不易察觉的漏洞?
他当时说“怕连累你”,难道指的不是走私事件本身,而是这更深一层的黑幕?而这黑幕涉及的人……恐怕绝不止李国庆一个!马经理?王厂长?他们当时真的完全不知情吗?还是说……他们也参与了?
她哪里知道,生活中有些人,有些人家的发达,就是建立在这样的灰色收入上,有的还纯粹是建立在价格双轨制,握有批发盖章这样的实权,从而牟取暴利!
这个发现像一把冰冷的匕首,抵住了她的咽喉,让她感到一阵剧烈的恐慌和恶心。
她瘫坐在椅子上,手指冰凉。账本静静躺在桌上,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。
一边是周老板为代表的资本方,为了利润不惜牺牲员工利益,冷酷而无情;另一边,则是公司原有领导层可能存在的贪腐旧账,阴暗而肮脏。
她该怎么办?
揭发吗?如果捅出去,不仅李国庆完了,很可能还会牵连马经理、王厂长,甚至可能引爆改制以来勉强维持的稳定局面,刚刚有所起色的百货公司可能瞬间分崩离析,员工们将真正陷入绝望。
周老板会毫不犹豫地借此清洗原班人马,更加肆无忌惮地推行他那套冷酷的策略。她梅小红将成为众矢之的,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,成为破坏改制的罪人。
沉默吗?
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现?
那么,她就等同于默认了周老板削减福利的计划,背叛了那些信任她的员工,也背叛了自己的良知和原则。而且,这个把柄握在手中,就像怀揣着一团火,随时可能烧到自己。李国庆留下这个,到底是什么用意?是忏悔?是警告?还是……另一种形式的捆绑?
巨大的道德困境和现实压力,像两只无形的大手,死死扼住了梅小红,让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窗外阳光正好,集市上隐约传来的喧闹声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。
她独自一人坐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办公室里,面对着那本致命的账本,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,无论向前向后,都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资本的阴影与历史的污垢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,将她紧紧缠绕。
抉择的痛苦,如同黑夜般笼罩了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