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张充满了实践智慧和因地制宜精神的改造草图。它不高级,甚至有些土气,却无比实用,直指要害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图纸上。女工们看不懂复杂的机械图,但她们能看懂周建国脸上那种专注而熟悉的神采——那是她们记忆中,那个还能在车间里解决技术难题的周副厂长才有过的神情。
小艳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她看着那张图纸,又看看周建国那双因为长期劳作而粗糙、却此刻努力保持稳定的手,再看看那几台折磨人的老机器。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——有惊讶,有犹疑,有一丝微弱的希望,但更多的,是一种酸楚的刺痛。
他本该在更广阔的舞台上绘制蓝图,如今却只能对着这几台破旧机器,绞尽脑汁地计算着如何节省那几个可怜的零件钱。
她沉默了几秒钟,这短短的几秒,对周建国来说,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,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。
最终,小艳没有看他的眼睛,只是将目光落回图纸上,声音平淡,听不出什么情绪,却做出了决定:“需要什么零件,列出单子,让老王去废品站和农机站找找看。尽快试。”
没有感谢,没有鼓励,只有公事公办的指令。但这对周建国来说,已经足够了。他眼中猛地迸发出一丝光亮,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,连声应道:“好!好!我这就去列单子!很快!”他几乎是踉跄着转身,快步朝后院工具房跑去,背影竟有了几分活气。
改造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。废旧零件型号不符,需要反复打磨适配;老机器结构顽固,拆装极其费力。
周建国就窝在那间满是油污和铁锈味的工具房里,叮叮当当,一忙就是一整天,有时甚至通宵。他的手很快又变得漆黑油腻,脸上常常沾着污渍,但他眼神里的光却越来越亮。
小艳偶尔会借口巡查,远远地站在工具房门口看一眼。她看到他那副全身心投入、甚至带着一种赎罪般的狂热工作的样子,看到那些废弃的零件在他手里被重新赋予功能和意义,心里那坚冰的棱角,似乎在不知不觉间,被磨钝了一点点。
几天后,第一台经过改造的缝纫机被推了出来。接通电源(周建国甚至想办法给它加了个小电机,改成了半自动),踏板轻巧了许多,针头上下飞舞的速度明显加快,发出的噪音也小了不少。
王大姐第一个尝试,踩了几下,脸上立刻露出惊喜:“哎呀!轻快了!真的轻快了!这速度,能顶以前两个!”
女工们围上来,轮流试了试,啧啧称奇。效率的提升是实实在在的。虽然依旧是土法上马,远远比不上全新的电动设备,但对于这个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合作社来说,这无疑是雪中送炭。
周建国站在人群外围,搓着满是油污的手,看着女工们脸上绽开的笑容,看着那台在他手下“重生”的机器,他长长地、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,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了一下,那是一个久违的、属于成就感的细微表情,尽管很快又被他小心地收敛起来。
小艳看着这一幕,心里五味杂陈。她别开脸,什么都没说,但转身去安排伙食的时候,特意嘱咐做饭的阿姨,给后院工具房也送一份肉菜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