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9年的春节,就这样在一种表面热闹、内里虚浮的气氛中过去了。
年味儿尚未完全消散,凛冽的初春便迫不及待地撕下了那层温情的面纱,将严峻的生存问题赤裸裸地摆在每个人面前。
韩东回到直属队的日常工作,敏锐地察觉到,空气里弥漫的气息与年前相比,又有了新的变化。
如果说年前还是一种对“会议”的观望和等待,那么现在,则是一种缓慢而确凿的、危机从农村向城市蔓延的实感。
这种实感,并非来自上级的文件传达,而是渗透在日常治安管理的每一个缝隙里,体现在与同僚、与民众接触的点点滴滴中。
变化首先体现在各个派出所最基础的户籍管理和平时的一些细节中。
前来办理临时户口或开具各种证明的郊区农民明显增多了。
他们大多面色蜡黄,衣衫褴褛,眼神里带着一种急于在城里寻条活路的焦灼。
他们提供的理由五花八门,有说投亲靠友的,有说进城看病的,但言谈举止间,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对家乡口粮紧张、食堂停伙等。
虽然措辞隐晦,但那种急于远离故土的仓皇,是掩饰不住的。
“同志,您行行好,给开个证明吧,俺就想在城里找个临时工,混口饭吃……”
一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中年汉子,几乎要对着户籍民警作揖,布满老茧的手微微颤抖。
民警按照规定盘问,汉子支支吾吾,最后才压低声音说:“老家……没啥吃的了,唉……”
更直接的压力,来自城市内部GY的持续减少以及由此引发的ZA问题。
供销社和粮店门前,排队的人群越来越长,大家的情绪也更加烦躁。
因为插队、缺货、因为好不容易排到却被告知货物已售罄而引发的争吵、推搡,甚至零星的冲突,时有发生。
一次,在城南一个较大的供销社门口,因为一批限量供应的糖饼,人群发生了拥挤和打闹。
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太太被挤倒在地,怀里紧紧护着半个掉在地上的饼子,脸上是老泪纵横的无助。
那一刻,ZF的严谨与同情的人性在民警的内心激烈交战。
最终,民警只是厉声呵斥了哄抢的人,扶起老太太,将她护送到一边,并没有按照条例进行处罚。
民警也知道,这不合规矩,但在生存的本能面前,有些规矩也要适当的让步。
韩东与其他人的私下交流,也传递出更多令人不安的信息。
站前派出所张所长有个亲戚在铁路货运段,一次抽烟闲聊时,张所压低声音说。
“听我那亲戚讲,现在往南边去的车皮,装的粮食比以前多了,说是‘调剂’……可咱们这儿的供应,咋不见好呢?”
民警小李则忧心忡忡地提到,他岳父家所在的郊区公社,春耕情况不理想,人都没有力气种地。
这些零散的信息,像一块块拼图,在韩东的脑海中逐渐拼凑出一幅越来越清晰的、大范围正在形成的可怕图景。
而真正让他心中惊觉,产生远超常人警觉的,是他内心深处那个属于穿越者的、不合时宜的记忆库,他内心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想,不要去想,但脑海中得记忆总是控制不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