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座横亘在林夕与陆景深世界之间的、由家世背景和价值体系差异构筑的隐形壁垒,虽然曾被陆景深以他独有的、坚定而理性的方式短暂地加固了属于他们二人的一侧,但它的阴影,始终是林夕心底一抹难以完全驱散的、细微却真实的存在。她深知,爱情是两个人的事,但婚姻(如果他们有未来的话)却无法完全脱离两个家庭的融合与接纳。陆母那次看似温和、实则犀利的“评估”,像一根刺,虽未造成致命伤,却让她在某些午夜梦回时,隐隐感到一丝不安。
然而,生活有时就像一部精心编排的戏剧,总会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意想不到的石子,激起改变航向的涟漪。那场倾注了两人心血与特色的希望小学公益墙绘项目,便是这样一颗石子。
项目圆满结束后,因其形式新颖、效果显着,且结合了顶尖医疗资源与大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,意外地吸引了当地一家颇具影响力的民生栏目的注意。记者前往小学进行了实地采访拍摄,做成了一期十五分钟的专题报道,在周末的黄金时段播出。
报道播出时,林夕正和陆景深在她那间总是有些凌乱的画室里,一个在修改新的漫画线稿,一个在审阅最新的医学期刊论文,互不干扰,却又共享着一份宁静的陪伴。是周晓雯一个激动的、几乎要震破手机屏幕的语音通话,打断了这份宁静。
“夕夕!快开电视!看都市频道!你和你家陆医生上电视啦!天哪!你们俩居然偷偷干了这么件大事!太帅了!”周晓雯的尖叫声充满了整个画室。
林夕一愣,下意识地看向陆景深。陆景深也从论文中抬起头,推了推眼镜,眉头微蹙,似乎对“上电视”这种充满不确定性和公众关注度的事情本能地感到排斥。林夕手忙脚乱地找到遥控器,切换频道。
屏幕上,正好播放到记者在色彩斑斓、生动有趣的墙绘前进行现场报道的画面。镜头扫过孩子们灿烂的笑脸,扫过那些将复杂医学知识化为可爱故事和形象的画面,最后,定格在了接受采访的两人身上。
林夕看到屏幕中的自己,穿着简单的t恤和工装裤,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,素面朝天,却因为谈到热爱的事业和帮助孩子们的喜悦,整个人仿佛在发光,眼睛亮晶晶的,笑容灿烂而富有感染力。她正手舞足蹈地向记者解释着某个墙绘故事的设计理念,语言活泼,充满热情,很容易就能将人带入她的世界。
而站在她身边的陆景深……
林夕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,微微睁大了眼睛。
屏幕上的陆景深,脱下了一贯象征着权威与距离感的挺括西装或白大褂,换上了一件简单干净的白色棉质t恤(林夕几乎能想象出他挑选时对面料成分和透气性的苛刻要求,以及可能一天换三件的洁癖习惯),深色休闲长裤,看起来比平时年轻随和了许多。他依旧站得笔直,神情是一贯的冷静,甚至面对镜头时显得有些拘谨和僵硬,薄唇微微抿着。
但当记者将话筒递向他,询问关于项目医学知识严谨性把控的问题时,他立刻进入了状态。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,回答问题时条理清晰,用语精准,但罕见地没有使用过于晦涩的专业术语,而是尽量用相对通俗的语言解释了核心要点,确保普通观众能听懂。
最让林夕心动的,是镜头捕捉到的几个细微瞬间:当记者夸赞墙绘既有趣又科学时,他的目光几不可查地偏向身边的林夕,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冷静审视,而是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、近乎…柔和与认可的光芒,虽然一闪即逝,却无比真实。当几个调皮的孩子闯入镜头背景,好奇地拉扯他的裤腿时,他身体僵硬了一下,却没有露出丝毫不耐或嫌弃,只是略显笨拙地抬手,虚虚地护了一下孩子,防止他们摔倒,目光依旧专注地回答着问题。
这与他平时在医院里那个冷峻、高效、不容近身的“陆医生”形象,形成了巨大的、却又无比动人的反差。他仿佛从一个遥不可及的医学神坛上,微微走下来了几步,身上沾染了人间烟火的温度,虽然动作依旧生涩,却充满了真诚的力量。
报道的最后,是两人并肩站在完成的墙绘前的全景。阳光洒在他们身上,背后是孩子们欢乐奔跑的身影和色彩明快的画面。林夕笑容明媚,充满活力;陆景深神情沉稳,目光坚定。他们看起来如此不同,却又奇异地和谐,仿佛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却又能完美互补的力量——感性的创造力与理性的精准度,温暖的共情与冷静的责任。
节目播完了,画室里陷入短暂的安静。林夕还沉浸在一种微妙的、看到自己和爱人同时出现在公众视野的羞涩与自豪中。而陆景深则已经恢复了平静,仿佛刚才屏幕上的人不是他一样,只是淡淡评价了一句:“镜头捕捉角度不够理想,有几个医学知识点的表述可以更精确。”然后便重新将目光投回了手中的期刊,只是耳根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微红。
林夕笑着摇摇头,这就是她的陆医生。她没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感慨万千的赞美。
她没想到的是,这期报道带来的涟漪,远不止于朋友们的点赞和读者的好评。
第二天傍晚,林夕正在准备晚餐,手机响了。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,心脏猛地一跳,手指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——屏幕上闪烁的名字,是“陆阿姨”。
陆景深的母亲。那位在她记忆中总是带着得体微笑、眼神却锐利如手术刀、言语间能轻易让她感到无形压力的女士。
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复了一下突然加速的心跳,按下了接听键,声音尽量保持平稳:“阿姨,您好。”
电话那头,传来陆母依旧温和、却似乎比记忆中少了几分疏离感的声音:“小林啊,没打扰你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