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景深那份将“与林夕共同未来”置于顶层的“决策分析报告”,像一枚投入深水的炸弹,在他原本平静无波的世界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。父亲带着梅奥戴维森教授亲笔邮件的施压,院长关于医院声誉和个人前途的恳切长谈,都未能撼动他看似冰冷、实则一旦做出决定便异常执拗的内心。
在他向林夕宣布决定的第二天傍晚,陆景深的父亲,那位德高望重的神经外科权威,亲自来到了他的公寓。没有寒暄,父亲将一份打印出来的邮件放在他那纤尘不染的茶几上,语气是惯常的冷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。
“梅奥的戴维森教授亲自发来的邮件。他看了你去年在《JA》上那篇关于微创二尖瓣修复术式改良的论文,非常欣赏。这个研究员职位,他属意于你,并非泛泛的遴选。”父亲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,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,“景深,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这不只是你个人的机会,也关乎陆家在国内学术界的声誉。你祖父当年,也是抓住了类似的机遇,才奠定了后来的基础。”
同一天晚上,医院院长也打来了电话,语气恳切而现实:“景深啊,院里是支持你去的。这不光是你的荣誉,也是我们医院心外科在国际上露脸的机会。你放心,职位给你保留,学成归来,科室副主任的位置,就是你的。这是双赢。”
家庭的责任,师长的期望,还有那条清晰可见的、通往医学殿堂更高处的阶梯……这些重量,llectively(共同地)压在了陆景深那架原本已经倾向于林夕的天平上。
那一晚,陆景深书房的灯亮了一夜。林夕发给他的晚安消息,石沉大海。她隐隐感觉到了风暴来临前的低气压,却不敢过多打扰。
“我已经有了最优解。”面对父亲罕见的疾言厉色和院长语重心长的规划,陆景深的回答始终只有这一句,冷静,清晰,不容置疑。他甚至已经着手开始规划如何利用这两年国内的时间,深化与林夕的科普项目,并进一步优化本院的微创手术流程。他的世界逻辑自洽,目标明确,仿佛外界的所有压力都只是需要屏蔽的干扰信号。
然而,风暴并未平息,而是悄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。
一个周五的下午,林夕正在新工作室里修改画稿,门铃响了。她以为是快递,打开门,却意外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陆母。陆母依旧穿着得体,气质优雅,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凝重,与以往那种从容不迫的审视感有所不同。
“阿姨?您怎么来了?快请进。”林夕有些意外,连忙侧身让开。
陆母微微颔首,走进工作室,目光习惯性地、快速地扫过这个融合了秩序与生机的空间,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复杂神色,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。她没有过多寒暄,在会客区的沙发上优雅落座,开门见山。
“小林,我今天来,是想和你谈谈景深去梅奥的事情。”陆母的声音温和,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郑重。
林夕的心微微一紧,倒了杯水放在陆母面前,在她对面坐下,做好了迎接新一轮“劝导”或“审视”的准备。她甚至在心里打好了腹稿,准备重申支持陆景深的决定。
但陆母并没有重复丈夫和院长的论调。她轻轻叹了口气,目光落在手中那杯水上,语气变得有些悠远:“景深这个孩子,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。他对自己认定的事情,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坚持。我们做父母的,以前是欣慰,现在……有时候会觉得无奈。”
林夕安静地听着,没有打断。
“这次梅奥的机会,对他来说,远不止是履历上光鲜的一笔,或者一个更高的职位。”陆母抬起头,目光直视林夕,那眼神不再是居高临下的评估,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坦诚,“那是他专业领域真正的金字塔尖,是他能够接触到最前沿技术、参与改写临床指南、甚至可能真正推动某个领域进步的平台。戴维森教授是他的偶像,能得到他的青睐,意味着景深的潜力被世界顶尖的专家看到了。”
陆母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斟酌用词:“小林,我了解你,你是个好孩子,对景深也是真心的。你们之间的感情,我和他爸爸看在眼里。正因为如此,我才更希望你能从更长远的角度,为他考虑。”
她微微前倾身体,语气更加恳切:“景深的世界很简单,就是他的手术刀和病人。他的天赋和努力,理应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发光发热。如果因为这两年的分离,让他错过了这个可能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,将来……他不会后悔吗?你……又真的能心安理得吗?”
“暂时的分离,是为了更长久的、站在更高处的并肩。”陆母最后这句话,像一根针,精准地刺中了林夕内心最深处、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隐忧,“真正的支持,有时候不是紧紧拉住他,而是推他一把,让他去飞翔。我相信,经历过淬炼的感情,会更加坚固。”
陆母没有久留,说完这番话,便起身告辞了。她没有要求林夕立刻给出答复,只是留下了一个沉重的、需要林夕独自消化的命题。
工作室里恢复了安静,但林夕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。她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,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。陆母的话,像复读机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。
她回想起陆景深提到梅奥时,那双平时冷静无波的眼睛里,偶尔会闪过的一丝极难察觉的向往;回想起他阅读最新国际文献时,那种全神贯注、仿佛在与世界顶级智者对话的神情;回想起他一次次挑战高难度手术成功后,虽然表面平静,但指尖那细微的、代表着满足的轻颤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