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夕气得想跺脚,但看着他那一脸“我在认真探讨学术”的无辜表情,又忍不住笑出来。她发现,试图让陆景深用感性的方式欣赏艺术,就像试图教鱼爬树。但反过来,他这种独特的、拆解式的“欣赏”角度,有时也能让她发现一些从未注意过的细节。
妥协的结果是,林夕允许陆景深在欣赏间隙,进行他那种“理性解构”,作为观展的“附加信息包”;而陆景深则勉强同意,不再每次都用数据去批判她的感性体验。这算是他们在生活审美领域,达成的又一个“分级标准”应用。
更大的挑战来自于社交。林夕的朋友圈多是艺术界的,聚会时话题跳跃,气氛随性,少不了酒精和喧闹。陆景深第一次被拉去参加这类聚会时,如同精密仪器误入了摇滚音乐会现场。他全程端坐,几乎不主动发言,别人递来的酒浅尝辄止,对某些过于夸张的玩笑或艺术观点,会下意识地进行逻辑纠偏,导致冷场。
回家后,林夕有些沮丧:“你就不能试着放松一点,融入一下吗?我的朋友都觉得你太难接近了。”
陆景深解下领带,动作一丝不苟:“社交活动的目的是信息交换与情感联络。但该活动信息密度低,有效沟通占比不足30%,且环境噪音分贝持续超过舒适阈值。融入意味着需要降低个人认知标准,非理性选择。”
“可是那是我的朋友们!我希望你也能和他们成为朋友!”林夕强调着“关系”的价值。
陆景深沉默了一下,似乎在重新评估“朋友”这个变量在社交函数中的权重。过了一会儿,他说:“基于社交效率最大化原则,或许可以尝试更小规模、主题更明确的交流形式。比如,与其中对医学或科学感兴趣的对象,进行一对一或小组讨论。”
林夕看着他认真寻求优化方案的样子,再次被那种笨拙的诚意打败。她意识到,让他强行改变本性去适应她的社交圈是不现实的,但可以寻找交集。后来,她真的安排了一次小聚,只请了两位对科普创作同样感兴趣的朋友。那次聚会,陆景深虽然依旧话不多,但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进行深入交流,气氛融洽了许多。
通过这些日常琐碎的“系统调试”,林夕逐渐明白,爱陆景深,不是要把他改造成一个浪漫体贴、长袖善舞的伴侣,而是理解并接纳他独特的“操作系统”,并在自己的“感性系统”与他的“理性系统”之间,编写出能够兼容、甚至能协同工作的“接口程序”。
一天深夜,林夕熬到凌晨才完成一组分镜。她揉着酸痛的脖子走出画室,发现书房灯还亮着。陆景深还在电脑前,屏幕上是复杂的医学影像图。她倒了杯水走过去,放在他手边。
陆景深抬起头,眼下有淡淡的青黑。“还有一个病例的术前方案需要最终确认。”他解释着,声音带着疲惫。
“别太晚了。”林夕轻声说,手自然地搭上他的肩膀,轻轻揉按着他紧绷的颈侧肌肉。
陆景深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,随即慢慢放松下来。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列出熬夜的危害,也没有推开她,只是闭上了眼睛,感受着那带着体温的、轻柔的按压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低声说:“你的分镜,我看过了。核心项无误。艺术表现部分……有进步。”
这大概是他能给出的、最高级别的夸奖了。林夕心里一甜,手下力道更轻柔了些。她看着屏幕上那些她看不懂的、代表着另一个生命安危的图像,忽然深切地感受到了他肩上的重量。
“陆景深,”她轻声说,“有时候觉得,我们俩就像两个不同的系统。你是Lux,稳定、强大,但命令行有点难搞;我是aS,界面好看,偶尔有点小任性。没想到,居然也能一起跑个程序出来。”
陆景深睁开眼,侧头看向她,镜片后的目光在台灯下显得有些柔和。他思考了几秒,似乎真的在评估这个比喻的准确性,然后点了点头:“类比基本成立。但任何系统都需要不断更新补丁,优化兼容性。”
林夕笑了,俯身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:“好吧,陆工程师,那我们就一起慢慢升级吧。”
这一次,陆景深没有脸红,也没有躲避,只是微微扬起嘴角,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、却真实存在的笑容。那个笑容,如同精密仪器屏幕上闪过的一个表示“运行良好”的绿色信号,短暂,却足以照亮整个深夜。
他们的磨合,远未结束。但每一次小的冲突、每一次艰难的协商、每一次微小的妥协,都像是在两个独立系统的底层代码中,悄悄写入了一行行新的指令。这些指令暂时还无法让系统完美融合,但至少,它们确保了系统在并行运行时,不会轻易蓝屏死机,并且,开始能够识别并响应来自对方世界的、独特的信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