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白山脚下的双龙堡,九十岁的关奶奶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个血色的下午。
一九三八年腊月二十三,小年。日本人的讨伐队已经进山七天了,堡子里没人敢大声说话,连狗都不叫唤。关奶奶那时还是关小满,刚满十六,跟着她阿玛关云齐学萨满祭祀。
关家是祖传的萨满,那面神鼓已经传了七代。鼓框是长白山的百年桦木,鼓面是罕达犴皮子蒙的,上面绘着密密的山水路线,是祖先走过的迁徙之路,也是抗日联军借以穿行群山的密图。日本人悬赏五百大洋要这面鼓,关云齐把鼓藏在神龛后的暗格里,只有祭祀时才请出来。
那天晌午,关小满正在院里晒鹿肉干,忽然听见阿玛在神堂里一声吼叫,像是被什么扎了心窝。她冲进去,看见阿玛跪在那里,双手颤抖地捧着那面神鼓。
鼓面正中裂开一道口子,像被无形的刀劈开。与此同时,外面的天色陡然暗了下来。关小满跑到院中抬头看,吓得差点瘫软——白昼的天空中,太阳正一点点被血色吞噬,变成了一只血红的眼睛,冷冷地俯视人间。
“血日现,大劫至。”关云齐面色如土,喃喃自语。
堡子里的老人们都出来了,对着血日跪拜。有人慌慌张张跑来报信:日本人已经到五里外的野鹿沟了,带路的是堡子里的二癞子,那混蛋知道神鼓的秘密。
关云齐把女儿拉到里屋,从炕席下摸出一把钥匙,打开一口老旧木箱,取出一本泛黄的鼓谱。“小满,这鼓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。鼓面上的纹路,是抗联的秘密通道,若是被日本人得了去,藏在山里的队伍就全完了。”
“阿玛,那怎么办?”
“神鼓自裂,是老祖宗示警。”关云齐眼神凝重,“只有一法可试——以百鹿血重蒙鼓面。老鼓谱上记载,百鹿之血能洗污秽,续神缘。可这寒冬腊月,上哪找百鹿去?”
关小满想起一件事:“前日我听卖皮货的老张说,野鹿沟北坡的鹿场里,日本人圈了二百多只梅花鹿,说是要送什么研究所。”
关云齐的眼睛亮了一下,随即又暗淡下来:“鹿场有日本兵守着,咱们怎么取鹿血?”
这时,外面传来枪声和狗吠声。父女俩扒着窗户一看,堡子已经被二十多个日本兵和十几个伪军围住了,二癞子趾高气扬地走在最前面,直奔关家而来。
“藏好鼓谱!”关云齐低喝一声,刚把鼓谱塞进灶膛,门就被踹开了。
为首的日本军官吉田少尉会说中国话,他微笑着,手却按在军刀上:“关先生,皇军知道你是这一带最好的萨满。请把神鼓交出来,皇军大大有赏。”
关云齐垂着眼:“太君,神鼓早已失传了,我家只有一面普通单鼓,祭祀时用用。”
二癞子窜出来:“太君,别信他!上月祭天我还看见那面神鼓了,鼓面上画着密麻麻的线路,肯定是给抗联指路的!”
吉田脸色一沉,士兵们立刻开始翻箱倒柜。不一会儿,神鼓被从暗格里搜了出来。吉田接过裂开的神鼓,仔细端详鼓面上的纹路,露出满意的笑容。
“哟西,果然是军事地图。”他突然脸色一变,“但是,为什么裂了?”
二癞子凑上前:“太君,这鼓是神物,自裂必是不祥之兆。我听老辈人说,这样的鼓必须用狗血泼之,破其神力,方能使用。”
吉田点头,立即下令杀狗取血。一条黄狗被当场打死,血被泼在神鼓上。关云齐痛苦地闭上眼睛,关小满死死咬着嘴唇,尝到了血腥味。
然而,当吉田试图拓下鼓面地图时,却发现那些线条在沾血后竟慢慢消失了,鼓面只剩一片模糊。
“八嘎!”吉田大怒,挥刀砍向神鼓,却被关云齐猛地扑过去护住。
“这鼓是神灵之物,你们要遭天谴的!”关云齐喊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