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六八年冬,大兴安岭深处的白狼河林场。
周建国握着斧子的手已经冻得发紫,他哈出一口白气,看着它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中瞬间凝成冰晶。这是他来到林场的第三个月,从上海来的知青中,他是最不适应北方严寒的一个。
“建国,愣着干啥?快砍完这棵,收工了!”远处传来生产队长王老憨的吆喝声,粗粝得像砂纸磨过木头。
周建国应了一声,抡起斧子向一棵红松砍去。斧刃劈入树干,震得他虎口发麻。忽然,他听见林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,不像是风刮过树梢,倒像是有人在雪地里蹑手蹑脚地走。
“谁在那儿?”他喊了一声,声音被厚重的积雪吸收,没传出多远就消失了。
没有人回答。
周建国放下斧子,朝声音来的方向走了几步。白桦林间,一串脚印清晰地印在刚下的新雪上。那不是野兽的爪印,也不是常见的棉靴印,而是一串带血的胶鞋印,血渗进雪里,像一朵朵怒放的梅花,刺目得很。
他心里一惊,这荒山野岭的,谁会穿着带血的胶鞋独行?
“王队长!过来看看这个!”他回头喊道,却发现其他人早已走远,林子里只剩他一人。
好奇心战胜了恐惧。周建国沿着脚印向前走,胶鞋印一路蜿蜒,引着他往密林深处去。天色暗得很快,才下午三点多,林子里已经昏沉得像傍晚。脚印最终停在一棵百年老松前——就是当地人称为“老歪脖子树”的那棵。树干歪斜得厉害,仿佛一个驼背老人正向雪地鞠躬。
周建国抬头一看,顿时浑身血液都冻住了。
老歪脖子树的枝桠上,挂满了胶鞋,足足有二三十双,全都和他脚上穿的一模一样——兵团统一发放的绿色解放鞋。每只鞋底都刻着奇怪的符号,像是文字又像是图画,用暗红色的东西刻成,散发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。
风吹过,那些空荡荡的鞋子轻轻晃动,像一排吊死鬼的脚。
周建国倒退几步,绊倒在雪地里,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往营地跑。他不敢回头看,总觉得那些鞋子在盯着他,那些血字在咒骂他。
回到知青点,他没敢把这事告诉别人。王老憨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,最讨厌“封建迷信”;其他知青怕是会笑话他胆小。只有来自当地的老猎人孙大爷,看他脸色不对,多问了一句:“建国,碰上啥了?脸白得跟纸似的。”
周建国支吾几句搪塞过去,他心里乱得很,只想赶紧躺下睡觉。
那晚,他做了一个梦。
梦中他又回到了老歪脖子树下,那些胶鞋一双双落地,变成模糊的人形,没有脸,只有一双双穿着胶鞋的脚。它们摇摇晃晃向他走来,血色的咒文从鞋底蔓延开来,像藤蔓一样爬满雪地。其中一个身影特别清晰,鞋底刻着“1972.1.15”——那正是周建国的生日。
“逃不掉的...”人影发出沙哑的声音,冰冷的手掐住他的脖子,“我们都试过...”
周建国猛地惊醒,浑身冷汗。宿舍里鼾声四起,窗外北风呼啸。他喘着气,下意识地朝床下看去——他的胶鞋整齐地摆在那里,但鞋尖朝内,正对着床铺。
东北民间禁忌突然闪进他的脑海:鞋尖朝内,引魂入体。
他分明记得睡前鞋子是朝外放的。
“怎么了?”下铺的李卫东迷迷糊糊地问。
“没、没什么。”周建国缩回被窝,一夜无眠。
第二天干活时,周建国心神不宁,险些被倒下的树砸中。王老憨骂了他几句,让他提前回去休息。回去的路上,他特意绕到老歪脖子树那里——鞋印已经被新雪覆盖,树上空空如也,什么也没有。
难道一切都是幻觉?
孙大爷在知青点门口等他,老人眯着眼睛:“昨天看见啥了?”
周建国再也憋不住,把一切都说了出来。
孙大爷的脸色越来越沉,他掏出烟袋锅子,哆嗦着手点上:“你看见的是‘引魂鞋’。”
“引魂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