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富贵心里咯噔一下,披上衣服就往外跑。
村中老少已经聚集在坟园。只见李家祖坟赫然塌陷出一个大坑,村民们围在坑边,指指点点,议论纷纷。
李富贵挤进人群,向坑中望去,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——坑底赫然躺着两具白骨,身上穿着早已褪色腐烂的清代服饰,看那样式,至少是百年前的死人。
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那两具白骨的手臂骨骼,居然还保持着“支黄瓜架”的姿势,双双搭在一起,仿佛冻僵在某个永恒的瞬间。
“这是谁家的祖宗啊?”人群中有人问道。
几位老人上前辨认,从坑中找出一块残缺的墓碑,上面依稀可辨“光绪三年立”的字样,以及“张氏”“王氏”的姓氏。
村里最年长的赵老爷子拄着拐杖,颤巍巍地说:“听我爷爷讲,光绪年间,村里有一对采药人,姓张和姓王,大年三十进山后再没回来。开春后找人去寻,只找到一些破碎的衣物和采药工具,尸骨无存。家里人只好给他们立了衣冠冢。”
李富贵闻言,如遭雷击。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冻死的张老三和王老五,正是这对光绪年间失踪的采药人的后代!难道这冻死鬼找替身的传说,竟是真的?一代又一代,同样的命运在不同的时空里重复上演?
“你们看这是什么?”一个年轻人从坑中捡起一件物事——正是李富贵昨夜丢弃的海鸥相机。
相机传到李富贵手中,他颤抖着打开一看,显示屏上已经没有了血字,只有一张模糊的照片:两个赤身人影在雪地中支着黄瓜架,背后是密密麻麻的墓碑。
李富贵顿时明白了一切。那二人并非要害人,只是想要回自己的尸骨,得以安息。因为他们自己的肉身无处安放,魂魄不得超生,才会一代又一代地引诱后人走上同样的绝路。
“得给他们重新安葬。”李富贵突然说道,“按老规矩,给他们做个法事,超度亡灵。”
村民们面面相觑。那年月破四旧,搞封建迷信是要挨批斗的。但看着坑中那两具保持怪异姿势的白骨,没人敢反对。
几个胆大的后生跳下坑中,准备将白骨拾起。说来也怪,当他们的手碰到白骨时,那支着黄瓜架的臂骨竟然轻轻散开,恢复了平常的姿态。
李富贵回家取来了那瓶被偷走的老白干,洒在坑中,喃喃道:“喝了吧,暖和暖和身子,上路吧。”
风中忽然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,像是解脱,又像是感谢。
众人将两具白骨重新安葬,立了一块简单的木牌,上面只写了“先人”二字,不敢多写什么。
说也奇怪,从那以后,漠河一带再没发生过冻死鬼找替身的事。李富贵的儿子小李也在当天安然回村,说他原本进山是想打只狐狸给父亲做新年礼物,却在黑瞎子沟迷了路,转了一夜才走出来。
很多年后,李富贵才把相机里的照片洗出来。黑白照片上,两个赤身男子在雪地中支着黄瓜架,脸上竟是笑容。照片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:
“肉身已还,恩怨两清。”
李富贵把照片供在祖宗牌位旁,每年清明烧纸时,也不忘给那两位“先人”烧一份。
漠河的雪依然年年下,但李富贵再也不怕雪夜独行了。因为他知道,有些魂灵并非恶意,只是在这人世间,还有未了的牵挂和冤屈。
雪夜里,每个人都只是想要一个归宿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