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让我不安的是老陈头的变化。他原本待班员如亲人,如今却对病倒的人漠不关心,整日抱着那副皮影喃喃自语,眼神越来越浑浊。
半月后,我们回到靠山屯附近。这时班子里已有五人病倒,剩下的也人心惶惶。那天晚上,老陈头执意要再演《霍去病》,我忍无可忍,闯进他的房间。
“爹,不能再演了!那皮影邪门,会要人命的!”
老陈头坐在炕上,昏暗的油灯下,他的脸显得格外憔悴:“小栓子,你不懂...离了这皮影,咱们又得回到从前那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。”
“可这样会死人的!”我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“小李他们已经快不行了!”
老陈头浑身一颤,眼中闪过一丝清明,但很快又变得浑浊:“就演最后一次,演完咱们就离开这里,去沈阳城...”
我绝望地冲出房间,在屯口遇到了当初送皮影的独眼老头。他仿佛早就等在那里,见到我,咧开没牙的嘴笑了:“小家伙,你们班主可还喜欢那礼物?”
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那皮影怎么回事?”我厉声质问。
老头叹了口气:“那皮影是用人皮做的,而且是活剥的人皮。民国三年,张大帅手下有个军官,嗜好剥人皮做工艺品。这霍去病皮影,是用一个唱武生的戏子皮做的,那戏子怨气不散,附在了皮影上...”
我听得毛骨悚然:“为什么要害我们?”
“不是俺害你们,”老头摇头,“是你们班主贪心,放不下那名利场。这皮影每次演出都要吸食精气,否则就会反噬其主。要想破解,唯有在月圆之夜将它烧毁,同时主人需断指明志,表示与名利决裂。”
说完,老头转身走入夜色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我愣在原地,想起老陈头这些年对我的养育之恩,想起戏班里那些待我如亲人的叔伯兄弟,心中涌起一股决绝。无论如何,我要救他们。
当晚演出前,我偷走了那副霍去病皮影。月亮正圆,我在打谷场中央堆起柴火,将皮影置于其上。正要点火时,老陈头疯也似的冲过来。
“小栓子,你干什么!”他眼睛通红,像是换了一个人。
“爹,这皮影害人!必须烧了它!”我举着火把,寸步不让。
老陈头扑上来抢夺,混乱中,皮影突然无风自动,在月光下扭曲变形,发出刺耳的尖笑声。我和老陈头都吓呆了,只见那皮影在布幕上投射出一个巨大的人形,五官痛苦地扭曲着。
“爹,快动手!”我喊道。
老陈头如梦初醒,接过火把,颤抖着扔向柴堆。火焰腾空而起,皮影在火中蜷缩惨叫,声音凄厉异常。突然,老陈头抽出随身小刀,猛地切下自己左手小指,血淋淋地扔进火中。
“我陈金发从此与名利决裂,只求班子里老少平安!”他仰天大喊。
火焰中的惨叫渐渐平息,皮影化为灰烬。一阵寒风吹过,灰烬中似乎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。
第二天,病倒的班员们奇迹般开始好转。老陈头仿佛老了十岁,但眼神恢复了从前的清明。半个月后,我们悄悄离开了靠山屯,继续在关东大地上漂泊。
多年后,我成了新班主。每当月圆之夜,我总会想起那个恐怖的夜晚和老陈头断指时决绝的表情。他临终前告诉我,那天晚上他梦见一个年轻戏子向他鞠躬道谢,说终于得以解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