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老三强压心中恐惧,问道:“你是谁?”
“我叫山口美穗,曾是这里的住客,”女子微微鞠躬,“这是我的女儿雅子。”
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们,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裙摆。
王四海恍然大悟:“你是那个日本音乐家的女儿!传闻说你们已经...”
“死了,是的,”美穗平静地说,“但我们的灵魂困于此地,因为一个未了的承诺。”
她讲述了自己的故事:她的父亲是日本侨民音乐家,1932年就来长春任教,她在这里长大、结婚、生女。1945年日本战败,在苏军进入长春前夜,她丈夫作为年轻男性被征入伍,再无音讯。绝望中,父亲决定全家人一起“玉碎”,不让雅子落入敌手。他在钢琴里藏了炸药,点燃了它...
“但我后悔了,”美穗眼中流下黑色的泪,“在火焰吞噬我们的瞬间,我意识到我无权剥夺雅子的生命。现在我们的灵魂被困在这栋楼里,除非有人愿意帮我们完成最后的愿望。”
“什么愿望?”马老三问。
“找到我父亲珍藏的琴谱,那上面有我为雅子写的最后一首曲子。我想为她弹一次。”
溃兵们面面相觑。刘彪低声道:“三哥,别信这鬼话,谁知道是不是陷阱。”
马老三看着小女孩雅子,想起了自己的儿子。他深吸一口气:“琴谱在哪?”
按照美穗的指引,他们在三楼一间儿童房的暗格里找到了一个铁盒,里面是一本保存完好的琴谱。封面上用日文和中文写着《给雅子的安眠曲》。
当他们带着琴谱回到顶楼琴房时,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震惊——房间焦黑破损,那架钢琴半边烧得碳化,另外半边却完好如新。
美穗坐在琴凳上,面容在腐烂与完好间不断变换。“请放在谱架上。”
马老三照做了。美穗的腐骨手指在琴键上移动,这一次,流出的不是黑血,而是清澈的光点。音乐响起,轻柔如母亲的摇篮曲。随着旋律流淌,她身边的雅子渐渐变得透明。
“谢谢你们,”美穗微笑着,她的身体也开始发光,“现在我们可以安息了。”
就在母女即将消失之际,刘彪突然举枪对准她们:“你们日本人害死那么多中国人,凭什么安息?”
美穗平静地看着他:“战争中的受害者,不分国籍。我父亲教导音乐,从未伤害任何人,却因国籍被定罪。我丈夫被强征入伍,我因战败失去一切。仇恨只会滋生更多仇恨。”
马老三按下刘彪的枪口:“够了,我们都只是战争中的棋子。”
最后一缕音符消散,母女俩化作点点光芒,消失了。与此同时,楼下传来大门的撞击声和喊话声:“里面的人听着!你们被包围了!解放军优待俘虏!”
五人面面相觑,知道逃不掉了。
“三哥,怎么办?”小栓子颤声问。
马老三长叹一声:“战争结束了,对我们这些小兵来说,活着回家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他率先放下武器,举起双手走向门口。其他人跟着他。
走出洋楼,马老三回头看了一眼,隐约见到顶楼窗口有两个身影向他挥手致意。
多年后的1999年,长春那栋“凶楼”面临拆迁。已成为老人的马老三在报纸上看到这则新闻,特地回到故地。施工现场的负责人告诉他,工人们在拆除钢琴房时,在墙体内发现了两具相拥的骸骨和一盒保存完好的琴谱。
“奇怪的是,”负责人说,“那琴谱上的曲子,我们请音乐家演奏过,听着让人想哭,却又很安宁。”
马老三没说话,只是默默祈祷那对母女终于获得了永恒的安息。
他走出拆迁现场,远处传来世纪末的钟声,新的千年即将来临。他想起美穗消失前说的话:“愿你们的子孙,不再经历战争。”
北风吹过长春城,带着往昔的哀愁与未来的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