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年不再劝阻,只默默上船,站在她身旁。
船至江心,忽然狂风大作,江面上无端涌起尺高的浪头。水杏奋力撑篙,却觉船底似有千斤重担,再仔细看,水中竟隐约有苍白的手臂伸出,想要攀住船帮。
“莫看,只管向前。”青年低喝一声,站到船尾。
说也奇怪,他所站之处,那些手臂纷纷缩回,浪头也小了许多。水杏心惊胆战,总算将船撑到对岸。
送药回来时,已是月上中天。江面平静如镜,只有无数河灯顺流而下,那是活着的人给溺死鬼魂指路的明灯。
“谢谢你。”水杏轻声道。
青年望着河灯,眼神凄然:“七年前的中元节,我也是在这江里迷失的。”
水杏心中一颤,想起老辈人说的“水鬼找替身”的传说,手中竹篙不禁握紧了几分。
八月十五那晚,月圆如镜。青年上船时,拎了一包月饼。
“家里自己做的,尝个鲜。”他递过来。
水杏犹豫片刻,接过油纸包。触手冰凉,不像刚出炉的吃食。
二人坐在船头,望着江中月影。青年忽然道:“我给你讲个故事吧。”
“七年前,这渡口有个摆渡的姑娘,叫小荷。她与一个书生相好,书生说要进京求学,回来就娶她。谁知这一别,竟是永诀。”
水杏听得入神:“那书生没回来?”
青年望着她,眼中有明月倒影:“回来了,路上遭了土匪,慌不择路,连人带马跌进这江里。尸体三天后才在下游浅滩找到,手里还紧紧攥着定亲的银镯子。”
水杏心中莫名一痛:“那小荷呢?”
“书生头七那晚,她撑船到江心,跳了下去。临终前说,生不能同衾,死也要同穴。”青年声音哽咽,“可她不知,横死之人魂魄困于原地,不得超生。她跳江处在上游,我溺死处在下游,这七年来,竟一次也未曾相遇。”
水杏忽然想起什么:“你怎知得这般清楚?”
青年长叹一声,月光下,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:“因为那糊涂书生,就是我啊。”
水杏惊得后退半步,却见青年从怀中取出一只银镯子,与她娘留给她的那只一模一样——她娘,就叫小荷。
“你与她,眉眼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”青年微笑道,“我滞留阳世,本是不舍旧情,如今见她女儿已长大成人,心愿已了,也该走了。”
水杏泪如雨下,伸手想拉住他,却只触到一片虚无。青年化作一阵清风,散入江上薄雾中,只有那包月饼还留在船头,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。
自此,水杏终身未嫁,守着老渡口摆渡至发白齿摇。每年中元节,她都会在江心放一盏特制的河灯,灯上写着两个名字。
渡客们都说,这老婆子摆渡如神,再大的风浪也能平安过江,定是有水神护佑。只有她自己知道,每逢月圆之夜,江面上总会泛起淡淡的桂花香,像是某个痴情魂灵,还在默默守护着这片吞噬了他爱情的江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