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夕夜,沈阳城鞭炮声此起彼伏。公寓里只剩下几个家远的职工,大家聚在食堂吃了顿饺子就各自休息了。我独自在值班室守岁,心里既害怕又期待。
十一点多,门被推开,他准时来了。今晚他的脸色似乎没那么苍白,眼神也不像往常那样空洞。
“十三号房。”他轻声说,声音比往常清晰。
我默默递过登记簿,看着他签下那个永远模糊的名字。
“陈列车长,”我突然开口,“那年……那年的乘客,都安全了吗?”
他猛地抬头,眼睛直直地盯着我。值班室的灯泡突然闪烁起来,窗外北风呼啸,拍打着窗户,像有无形的手在敲打。
良久,他缓缓点头:“大部分,都下去了。我最后一个。”
“为什么每年回来?”我鼓起勇气问。
他沉默了一会,望向窗外远处火车站的方向:“春运……得看着点。那么多回家的人……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轻,身影也开始变得模糊。
“十三号房,”他低声说,“是我老家门的号码。每年这时候,就想回去看看。”
说完,他转身走向走廊。我看着他的背影,忽然觉得那不是个可怕的鬼魂,只是个想回家的人。
第二天是大年初一,清晨我照例去查十三号房。房间里依然整洁,但这次,我在枕头下发现了一枚小小的、磨得发亮的金色哨子。
我把哨子小心收好,放进了值班室的抽屉里。
春运结束后,我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老舅。他沉默了很久,才叹口气说:“那起事故后,他的遗体一直没找到完整的。家里人就在老宅——就是现在公寓十三号房那个位置——给他立了个衣冠冢。公寓建成后,不知怎么,他每年春运就回来了。”
“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?”我问。
老舅摇摇头:“有些魂,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哪,是知道了,就更回不去了。”
第二年春运,我主动要求回来当临时管理员。腊月二十三晚上,他果然又来了,还是那身旧制服,还是那样苍白。
“十三号房。”他轻声说。
我点点头,递过钥匙。这次,我特意在房间里多加了一床被子,虽然明知他不会用。
除夕夜,我准备了一壶热茶和两个杯子,放在值班室。他进来时,我倒了杯茶推过去。
“陈列车长,喝口热茶吧。”
他看了看茶杯,又看了看我,缓缓坐下。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睛里,似乎有了一丝温度。
“我家以前也住在这一带,”我轻声说,“我爷爷说,他坐过您那趟车。他说那趟车上的列车长特别好,帮老人拎行李,给孩子讲故事。”
陈树生静静地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。
“他说那列车长有个金哨子,吹起来特别响亮。”
陈树生微微点头:“哨子……找不到了。”
“也许有一天会找到的。”我说。
那晚,我们没再说什么,只是静静地坐着,听着窗外零星的鞭炮声。凌晨时分,他像往常一样起身离开,消失在走廊尽头。
此后的每一年春运,我都会回公寓当临时管理员。每年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初六,十三号房都会迎来它的特殊客人。有时我能感觉到他站在月台上,望着来来往往的列车;有时在深夜里,能听见那枚丢失的哨子在空中微弱地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