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方既白,晨雾如纱。唐僧勒马回望,只见敖烈静立山崖,一缕幽光飘浮在身侧,他眸中的情绪晦暗难明。
孙悟空扛着金箍棒,眯眼打量:“那小泥鳅,怎的又发呆?”
八戒哼哼两声:“管他作甚,赶路要紧!前头是哪一国来着?”
忽然一阵怪风卷起沙尘,迷了人眼。沙僧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,他喉结动了动,终究什么也没说,只是将担子往肩上又送了送,铁青的降妖宝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
敖烈缓缓抬头,赤红的龙瞳终于褪去戾气,恢复一丝清明。
他伸手,那缕残魂如风中柳絮,轻轻落在他掌心。触感微凉,像当年临渊镇的雨,那时他还是西海三太子,而拓跋玉撑着油纸伞,在石桥上对他笑。
指尖无意识地收拢,魂魄却如流沙般从指缝漏下。
远处天光破晓,鱼肚白的云层下,传来孙悟空不耐烦的喊声:“小白龙!磨蹭什么?师父要启程了!”
敖烈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已化作白马,驮起行囊走向取经队伍。没人看见他鬃毛间缠绕的一缕银光。
第三日,玉华国边境。
玉华国终年云雾缭绕,传闻其国主擅幻术,能织梦为实。入城当日,城中正举办“?魂灯祭?”。
百姓将逝者一缕发丝系于琉璃灯上,谓其可照出来世姻缘。
敖烈随众人行走长街,忽见一盏青灯无风自动,灯芯竟化出拓跋玉的虚影,对他浅浅一笑。
“这雾气邪性。”孙悟空金箍棒杵地,火眼金睛穿透浓雾,“妖气里掺着迷魂术,八戒,你鼻子灵,闻出什么没?”
猪八戒抽了抽鼻子,突然连打三个喷嚏:“哎哟!一股子海腥味儿,莫不是哪条臭鱼烂虾成精了?”
沙僧拨开路边一丛野花,花瓣竟渗出暗红汁液:“师父,此地草木皆染血气,绝非善处。”
唐僧捻动佛珠,眉间隐现忧色:“悟空,前方是何地界?”
“玉华国。”敖烈突然开口,声音低哑,“此国擅幻术,百年前……我曾来过。”
话音未散,雾中传来清脆铃响。如碎冰击玉,荡开层层迷障。
十八名素衣少女提灯引路,灯罩上竟浮动着人脸。为首女子屈膝行礼:“圣僧远来,国主特设‘魂灯宴’相迎。”
玉华王宫,子时?。
琉璃盏映得殿堂如坠星河。国主高坐玉台,面具下传出雌雄莫辨的笑声:“寡人最爱听西天路上的故事,不如圣僧讲讲,这位白龙马如何剐龙台上挨过三千刀?”
敖烈浑身鳞片炸起,却被无形力量钉在原地。
“妖孽!”悟空一棒劈碎玉台,却见国主身躯如烟消散,只剩面具“当啷”落地。
整座王宫开始扭曲。梁柱化作森森白骨,地砖翻涌出血浪,那些提灯少女撕开人皮,露出满身鱼鳞,竟是?蜃妖傀儡?!
“师父小心!”沙僧降妖杖横扫,三具傀儡头颅飞起,腔子里喷出的却是银丝,瞬间将他缠成茧蛹。
八戒钉耙狂舞,却被丝线勒进皮肉,疼得嗷嗷大叫:“猴哥!这玩意儿砍不断!”
敖烈发出一声清越龙吟,周身泛起月华般的光晕。但见白衣书生身形虚化,一条银鳞巨龙腾空而起,殿内顿时风云变色。
龙爪所过处,十二根盘龙金柱应声而断,穹顶的八角藻井被龙角挑得粉碎,漫天木屑中只见白鳞一闪。
龙爪撕开缠向唐僧的银丝,却被一道青光击中龙躯。蜃妖本体终于现身:上半身是绝色佳人,腰腹以下却是七彩蜃壳,每片鳞都在折射不同幻象。
“烈哥哥。”她顶着拓跋玉的脸泫然欲泣,“你舍得再杀我一次?”
龙尾挟风雷之势横扫,将她拦腰拍碎!
可下一秒,千百个“拓跋玉”从蜃壳中爬出,或嗔或笑,齐声呢喃:“你锁龙渊底濒死时,喊的是谁的名字?”
敖烈双目赤红,龙息喷吐间冰霜封天冻地。
悟空趁机跃上龙角,金箍棒暴涨千丈:“?吃俺老孙一棒!?”
棍影如山岳倾塌,蜃壳“咔嚓”裂开缝隙。妖物厉啸着现出原形,竟是条?九首蜃龙?!
九张巨口同时喷吐幻雾。悟空眼前浮现五行山压顶的绝望,八戒看到高老庄红烛喜帐被血染透,沙僧的降妖杖上吊满流沙河冤魂……连唐僧都僵立原地,佛珠串寸寸崩断。
唯有敖烈冲破幻障。因为他看见真正的拓跋玉残魂,正被蜃龙主齿咀嚼。
“?尔敢——!?”
龙吟震碎半数蜃首,敖烈龙鳞尽竖,竟用龙角生生捅穿蜃壳!
妖血暴雨般浇下,他在腥风血雨中衔住那缕将散的魂魄。
蜃龙垂死反扑,剩余三首咬住龙身撕扯。金鳞纷飞如雪,悟空一棒捣碎其脊椎,沙僧八戒趁机斩落全部头颅。
朝阳驱散最后一丝妖雾。敖烈盘踞在废墟上,小心翼翼将魂魄渡入一盏未碎的魂灯。
唐僧以锦襕袈裟覆灯,轻诵《往生咒》。
“她执念太深,入不得轮回。”悟空难得语气缓和,“等取经功德圆满,老孙去地府讨个情面。”
敖烈变回白马,缰绳上多系了一盏琉璃灯。
西行路远,烟尘漫天。
灯芯偶尔闪烁,像谁在轻轻哼着青阳镇的小调。
马蹄声渐缓,风沙也歇了,唯有远处残阳如血,将几人的影子拉得斜长。
“师父,前面有家客栈。”八戒眯着眼,指了指前方。
那是一座灰瓦木楼,檐角挂着褪色的红灯笼,在暮色里微微摇晃。门匾上的字早已斑驳不清,只隐约辨得一个“缘”字。
沙僧卸下行囊,低声道:“天色已晚,不如在此歇脚。”
唐僧颔首,正欲上前叩门,忽听敖烈轻声道:“这地方……有些古怪。”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客栈门前青石板上,竟刻着一道蜿蜒的龙纹,龙首低垂,龙尾却隐入地缝,似被什么生生拽入地下。
悟空金睛一闪,冷笑道:“玉华国边境,果然处处是‘缘’。”
风过,灯笼忽地一暗。
门内传来一声轻笑:“几位客官,是要打尖,还是住店?”
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半扇,却不见人影。
烛火摇曳间,一只苍白的手从阴影里探出,指尖捏着一盏青瓷油灯。
灯焰幽绿,照得门缝里那张脸忽明忽暗,竟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,眉眼清秀,唇边却噙着丝古怪笑意。
“客官们远道而来,想必乏了。”少年嗓音温软,目光却直勾勾盯着敖烈,“小店有热汤暖榻,还有……陈年龙涎香。”
悟空一把扣住金箍棒,敖烈双目如淬火灵剑,寒光乍现即隐。
唐僧合掌念了声佛号:“小施主,这龙涎香从何得来?”
少年笑而不答,侧身让出一条路。屋内传来“咕咚”水声,似有什么沉入了后院井底。
敖烈猛地踏前一步,衣袖无风自动,眼底泛起一层暗金色的冷光。
“你——”
他龙息未吐尽?,那少年忽然咯咯笑起来,笑声清脆如铃,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寒。
“客官莫急。”少年歪着头,绿莹莹的灯火映得他半边脸近乎透明,“这香啊,是三十年前一位白衣客人留下的。他说……总会有故人来取。”
井底又传来“咕咚”一声,这次更响,震得地面微微颤动。
沙僧下意识护住行李,八戒的钉耙已经握在手中。
悟空眯起眼睛,金箍棒在地上轻轻一磕:“装神弄鬼!”
刹那间,客栈四壁的烛火齐齐熄灭。
黑暗中,只听见少年带笑的声音:“诸位既然来了,不如先听个故事?关于一条白龙,和一座会吃梦的城……”
敖烈指间骤然迸出一簇青焰,火光映照下,他眉间龙纹隐现,眼底金芒如刀。
“装神弄鬼。”他冷笑一声,袖中剑气未出,店小二慌忙摸索着火石,却听见“啪”的一声,敖烈已经点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。
昏黄的光线下,他眉头紧锁:“什么白龙?什么吃梦的城?”
少年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衣袖,在桌边坐下:“这位公子别急。我说的白龙,是三十年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‘白龙大侠’萧云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