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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8章 泪垂只为眼前人,风起犹闻旧日叹(2/2)

当他再转回头看向床上等待食物的拓跋玉时,除了眼底深处尚未完全退去的、如血丝般蔓延的赤红外,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深沉与专注,仿佛刚才那滴转瞬即逝的泪,不过是烛光摇曳下的错觉。

他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,将那份汹涌澎湃的心潮,深深地、用力地压回胸腔深处,只留下一潭表面看似平静、内里却暗流汹涌的深水,他的脆弱,只允许自己知晓。

拓跋玉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门口的方向,渴盼着浮春的身影出现,丝毫没有察觉身边男人这短暂而剧烈的情绪风暴。

浮春早已在拓跋玉点头应“嗯”之时,恰似接到了最神圣的旨意,立刻屈膝行礼,动作迅捷又不失稳重地转身离去。

她的脚步在空旷寂静的回廊里急促地回响,心如擂鼓在胸腔里激烈跳动。

王妃那急切的眼神和前所未有的“狼狈”情态,像一根细针,扎得她心尖生疼,她必须更快些。

浮春几乎是跑着冲向小厨房的。深夜的府邸静得可怕,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在回廊、庭院间回荡。

廊檐下垂挂的灯笼在夜风中明明灭灭,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,投射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。

一路上,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王妃方才的模样:那因饥饿而微微前倾的身体,那绞紧被角泛白的指尖,那苍白脸颊上浮起的窘迫红晕,还有那望着自己离去方向时、眼中毫不掩饰的、近乎依赖的渴盼……

这景象与她记忆中那个无论何时都优雅从容、仪态万方的金尊玉贵的王妃,形成了何等触目惊心的对比。

心中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感,此刻与汹涌而至的心疼交织在一起,五味杂陈。

她冲进温暖馨香的小厨房,目光径直锁定了橱柜里那几碟用澄净琉璃罩细心盖着的、以备不时之需的精细点心。

她熟练地挑选了一碟金黄油亮、撒着细碎白芝麻的栗子糕,一碟白如凝脂、点缀着猩红蜜枣的宫廷奶酥。

又飞快地切了几片雪白软糯还带着温气的云片糕,将它们精致地码放在一方洁净的素白细瓷盘中。

浮春动作麻利,指尖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。她端起托盘,深深吸了一口厨房里温暖香甜的空气,定了定神,再次快步如飞地原路返回。

寝室的沉重木门被轻轻推开,浮春端着那盘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点心,恍若捧着救命的甘泉,几乎是屏着呼吸快步走到床榻边。

她微微屈膝,将托盘稳稳地送到拓跋玉眼前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和满满的哄劝:“王妃,点心来了!您快尝尝!”

那盘细瓷在殿内不甚明朗的光线下,竟也流转着温润的光泽,宛如莹莹白雪。

越发衬得上面摆放的点心色彩诱人:栗子糕蓬松金黄,蜜枣在奶酥上如同凝固的琥珀血珠,云片糕薄如蝉翼,层层叠叠,散发着米脂的清甜。

浮春话音落下的瞬间,拓跋玉那双因饥饿而显得有些焦灼的眼眸骤然亮了起来,恍若夜空中最亮的星辰。

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炒栗焦甜、牛乳醇厚、糯米清香的暖烘烘的甜香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,弹指间引爆了她腹中早已叫嚣不休的饥饿洪流。

“唔…”一声短促的、带着浓浓满足意味的轻哼从她喉咙里溢出。

她甚至顾不上维持王妃应有的矜持仪态,或者说,在那汹涌的生理需求面前,一切礼仪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
她虚软无力的手指急切地伸向那碟离她最近的、金黄油亮的栗子糕。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不是因为虚弱,而是因为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与急迫。

那蓬松软糯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油纸传递到指尖,带着刚刚离开厨房的、令人心安的温热。

她甚至没有看清糕点的全貌,便迫不及待地将其送入了口中。

贝齿轻轻磕碰了一下糕体软韧的表皮,随即微微用力咬下。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丰盈饱满的甜香瞬息在口腔内爆炸开来。

栗子独有的、带着焦糖气息的醇厚甘甜混合着谷物的芬芳,占据了所有味蕾。

糕体蓬松得入口即化,却又在舌尖留下扎实的、充满颗粒感的栗蓉沙瓤,细腻绵密得如同上好的丝绸滑过喉咙。

那恰到好处的甜润顷刻之间抚平了胃腑深处传来的灼痛,将方才那一小碗蜜粥带来的暖意无限放大。

拓跋玉几乎是立刻闭上了眼睛,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簌簌颤动。

她小巧的腮帮微微鼓起,细细地咀嚼着,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品味着这来之不易的食物。

每一次咀嚼,每一次吞咽,都伴随着一声细微的、满足的喟叹从唇齿间溢出。细碎的芝麻粒粘在唇角,她也浑然不觉。

一块小小的栗子糕,在她此刻的感知中,竟比皇宫里最奢华的珍馐还要美味百倍、千倍!

她吃得那样专注,那样投入,那样……毫无顾忌。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口中这点心的甘美和她那亟待填充的空虚胃囊。

几乎是下意识地,她又伸出手,这次毫不犹豫地拈起了那片雪白软糯的云片糕。薄如纸页的糕体被她小心地撕下一小块,送入口中。

糯米的清甜混合着淡淡的糖渍桂花香气,软糯弹牙却不粘腻,带着温润的米脂气息,温柔地抚慰着口腔和食道。

她的动作越来越快,又拈起一块点缀着蜜枣的奶酥。浓郁的奶香混合着蜜枣的甜糯,在舌尖融化,带来另一种层次的满足……

浮春端着托盘,恭敬地站在床边,身体保持着微微前倾的姿势,一动不动。

她的目光,却如凝固的琥珀,牢牢地、深深地锁在拓跋玉的脸上、手上、以及那正被迅速消灭的点心上。

每一处细节,都像一根无形的针,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心尖。看着王妃那犹如狼吞虎咽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满足感的神态。

目光粘住她唇角沾上的点心碎屑,追着她因为急切而微微鼓起的腮帮,最后溺进那双紧闭着、仿佛沉浸在天大幸福中的杏眼……

浮春的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,酸楚、心疼、怜惜、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,宛若潮水般席卷而来,几乎让她窒息。

她服侍王妃多久了?从王妃嫁入王府,成为这将军府邸最尊贵娇宠的女主人开始。

在她的记忆中,王妃拓跋玉,从来都是优雅从容的代名词。她喜欢精致的食物,却永远是浅尝辄止,姿态似画中仙子。

王府的厨房汇集了南北名厨,各种珍馐美味,流水般呈上,金盘玉盏,雕花刻叶,美轮美奂。

王妃会在赏花宴上,用银签挑起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点心,在唇边轻轻一抿,便放下,对着满座宾客露出得体而疏离的微笑。

她会因为一块糕点糖霜熬得不够透亮,或者一朵雕花不够灵动而微微蹙起描画精致的远山眉。那戴着翡翠护甲的食指会在碟沿轻轻一叩,玉磬般的清响便让整个宴席悄然凝滞。

宾客们只见王妃含笑颔首,唯有浮春看见她广袖下蜷起的指尖,无意识攥住弯刀刀柄的弧度。

忆起往昔,浮春眼眶一热,慌忙眨去水汽,指尖用力稳住托盘。

眼前王妃正急切地吞咽着栗子糕唇角沾屑的模样,让她心头揪紧,忆起草原上那个撕咬烤羊腿的小公主拓跋玉,火光映着肆意笑脸。

如今,她却在这锦绣囚笼里,连吃相都成了奢侈。浮春深吸气,轻步上前,将瓷盘又推近些:“王妃慢些用,仔细噎着。”

声音放得柔缓,却见拓跋玉浑然不觉,只闭目沉醉于糕点的甘美,腮帮鼓起如幼兽。浮春默默垂首,那份酸楚的怜意,更浓了。

白战的目光,自始至终未曾离开过床榻上那抹纤细的身影。

他坐在床沿,犹如最忠诚的将领,守着她从饥饿的深渊一点点被食物拉回人间。

拓跋玉吞咽栗子糕时那份近乎贪婪的急切,腮帮鼓鼓如护食幼兽的模样,既让他心疼如绞,又奇异地带来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宽慰——她还能吃,她还活着。

此刻,见她终于咽下最后一口糕点,满足地舔了舔沾着碎屑的唇角,甚至无意识地闭着眼,沉浸在甜香带来的短暂抚慰中,白战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。

然而,那过于干涩的点心显然让她的喉咙受了罪。拓跋玉满足的神情很快被一丝不适取代,她微微蹙眉,小巧的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,像是努力咽下那份粗糙的摩擦感。

“玉儿,点心干,喝些水润润嗓子。”白战的声音低沉而温柔,似春日拂过新叶的暖风,带着不容置疑的体贴。

他几乎是话音未落便已起身,颀长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一道利落的剪影。

几步便跨到红木圆桌旁,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执起温在暖套里的青瓷茶壶。

琥珀色的茶汤注入同色的杯中,热气袅袅升腾,氤氲了他深邃眉宇间的一抹疲惫。

他动作迅捷却不失沉稳,指尖试了试杯壁的温度,确认是温热的适口,这才转身,快步回到床前。

他没有再坐到床沿,而是直接在拓跋玉身侧坐下,自然地挨近她。

床榻微微下陷,带来属于他的、带着夜露寒气和独特松柏气息的体温。

他将茶杯轻轻递到妻子唇边,声音放得更缓更低:“来,慢点喝。”

拓跋玉像是沙漠中跋涉已久的旅人终于见到甘泉,甚至顾不上说话,意识尚未完全清醒,身体的本能已驱使她就着白战的手,急切地含住杯沿。

温热清润的液体滑入干渴的喉咙,带来一阵舒适的熨帖,瞬间冲淡了糕点的黏腻与粗糙感。

她大口喝着,小巧的喉头急促地上下耸动,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微颤,盖住了那双因满足而微微眯起的眼眸。

一杯水顷刻见底。空杯离开唇瓣,拓跋玉下意识地舔了舔依旧有些干的唇,意犹未尽。

巨大的羞赧随之涌上苍白的面颊,她微微抬眼,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祈求,怯怯地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。

声音细若蚊呐,带着刚被水滋润过的软糯,却也掩不住那份不好意思:“夫君……能再倒一杯吗?我……还有些口渴。”

说完,耳尖已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,仿佛连索要最基本的需求,在这深宅大院之中都成了一种奢侈的索取。

这小小的依赖,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白战心中激起了一圈圈饱含柔情与酸涩的涟漪。

妻子这般全然信赖、近乎孩童般的索取,让他胸口涨满了难以言喻的怜惜与满足。

比起战场上运筹帷幄的成就感,比起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掌控感,此刻这小小一杯水的需求,竟让他感到一种更深沉、更踏实的被需要感。

他伸出粗糙的手指,带着无尽的珍重,极其轻柔地抚了抚拓跋玉微凉且沾染着碎屑的脸颊,指腹抹去一点糕点残渣,动作间满是疼惜。

“好。”他答得干脆利落,眼中是化不开的浓稠温柔,“等着,为夫这就去。”那一声“为夫”,带着不容置疑的归属与担当。

白战再次起身,大步走向桌边。这一次,他的步伐似乎比方才更显急切,只为更快满足妻子那小小的愿望。

烛光在他英挺的侧脸上跳跃,勾勒出下颌紧绷的线条,那是强撑精神的表征。

他执壶的手依旧稳定,琥珀色的茶汤再次注满瓷杯,水面映着烛火,碎金般荡漾。

他没有丝毫停顿,立刻端着温热的杯子返回床边,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拓跋玉喝下第二杯。

清水入喉,拓跋玉长舒了一口气,喉间的灼涩感终于被彻底浇灭,四肢百骸都涌起一股舒适的暖流。她舔了舔唇,眼中水光潋滟,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滋养。

“还要……”她声音绵软,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娇憨,目光追随着白战。

白战眼底的笑意更深,没有丝毫的不耐烦,只有满满的纵容。他第三次折返于床榻与圆桌之间。

这一次,当他端着第三杯水回来时,拓跋玉竟然主动微微向前倾身,伸出纤细的手指,轻轻搭在了他执着杯子的手腕上。

那冰凉而微颤的指尖触感,让白战心头一紧,将杯子送得更稳了些。

第三杯水下肚,拓跋玉才真正觉得喉咙里那股火烧火燎的燥意彻底平息,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松懈下来,软软地靠在身后的锦垫上,发出小猫般满足的叹息。

苍白的脸上似乎也因这温水的滋养和此刻的安心,浮现出一抹极淡的血色。

就在这短暂而温馨的宁静笼罩着内室时,一声沉闷而悠长的“梆——梆——梆——梆——梆——”蓦然穿透寂静,五更天的梆子声,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庭院和紧闭的门窗之外!

尖锐的梆子声恰似冰冷的利刃,瞬间划破了室内的暖意融融。屋内的三人,皆被这突兀的声响惊得浑身一僵!

拓跋玉惊得肩膀猛地一缩,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,眼中残留的满足瞬间被惊惶取代。

白战的身体也在声音入耳的刹那绷紧如弓,那是长期军旅生涯刻入骨子里的警觉。

他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向紧闭的雕花隔扇门,仿佛要穿透厚重的木质看清外面的动静。

而一直侍立在一旁,尽力将自己融入背景阴影中的浮春,更是心头猛地一跳。

那梆子声像是一记警钟,狠狠敲在她混沌疲惫的神经上。她猛地抬眼,惊愕地望向紧闭的支摘窗。

窗外,不知何时,夜色已悄然褪去了浓墨般的深黑,沉淀成一种混沌的青灰色。

浓重的秋雾恰如流动的青纱帐,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,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湿漉漉、沉甸甸的朦胧。

廊檐下悬挂的素色灯笼,在潮湿的雾气中顽强地亮着,昏黄的光晕被拉扯得飘忽不定,被裹挟着寒意的秋风肆意揉捏、摇曳,在潮湿的青石板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。

灯笼纸在风中发出“扑簌簌”的细微声响,更衬得整座将军府死寂一片。

偌大的庭院,除了风穿过枯枝的呜咽和灯笼的呻吟,再无半点人声或活物的动静。

所有侍从、仆役,此刻都还深深陷在黎明前最沉的梦乡里。

整座府邸,仿佛只剩下他们三人在这冰冷浓雾包裹的孤岛上,清醒着,对峙着时间无情的流逝。

浮春的心,宛若那风中摇曳的灯笼,剧烈地晃动着。她竟不知,原来时间已在无声无息中,从深沉的子夜滑向了这寒意浸骨的破晓!

王妃醒了多久?王爷守了多久?她自己又站了多久?一股混杂着自责、倦怠与更深的怜惜的情绪堵在胸口,让她有些喘不过气。

拓跋玉也从最初的惊吓中回过神来,目光习惯性地追寻着丈夫的身影。

当她的视线落在白战的脸上时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,疼得她几乎窒息。

摇曳的烛光下,白战那张素日里英俊刚毅、冷若冰霜的面容,此刻清晰地呈现出令人心惊的疲惫。

深重的阴影顽固地刻在他的眼窝下方,如同两抹化不开的青黛。

平日里锐利如鹰隼、深邃如寒潭的眼眸,此刻布满了交错纵横的、细密的红血丝,几乎要将那点深邃的黑色瞳仁淹没。

那红色,是熬干了的精力,是强撑的意志,清晰得刺眼。薄唇紧抿着,唇角微微下垂,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沉重倦怠。

他不过是微微偏头看向窗外确认梆声来源的一个小动作,肩颈的线条都绷得异常僵硬,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。

这一夜,对她而言是漫长煎熬后的短暂喘息,对他而言,却是彻头彻尾、未曾合眼的守候。

每一分每一秒,他的心神都系在她身上,如履薄冰,警惕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。那份深沉的守护,无声地刻在了他此刻憔悴的面容上。

这份清晰可见的疲惫,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击中了拓跋玉的心。

一股灼热滚烫的酸楚猛地冲上她的鼻尖,眼底瞬间涌起了薄薄的水雾。她强忍着泪意,不能再让他为自己担心分毫了。

“浮春,”拓跋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,却努力维持着王妃的平稳,目光转向自己的贴身侍女,“你也守了一夜,辛苦你了。天快亮了,下去歇着吧,这里有王爷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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