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口的伤疤,仿佛又被狠狠撕开,鲜血淋漓。
她下意识地想躲,却已经来不及了。
一阵风吹过,将轿帘轻轻掀起了一角。
透过那小小的缝隙,清辞看到了轿中端坐的身影。
还是那身月白锦袍,还是那张俊朗的面容,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官场上的沉稳和威严。他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卷宗,神情专注,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分明。
就是这个人,曾许她一生一世,又亲手将她推入地狱。
就是这个人,让她失去了唯一的孩子。
清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,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。她死死攥着手中的衣裳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,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。
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,轿中的裴玄度仿佛有所察觉,忽然抬起头,朝着窗外望来。
四目相对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。
裴玄度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是难以置信,最后定格为深深的复杂。他显然没有想到,会在这里遇见沈清辞。
清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。她猛地低下头,将脸埋在水中的阴影里,不敢再看他一眼。
她听到了轿夫停下脚步的声音,听到了侍从低声询问的声音,甚至听到了他掀开轿帘的声音。
她的心跳得飞快,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她想逃,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。
“沈清辞。”
他的声音,隔着一段距离传来,依旧是那么熟悉,却带着一种让她心悸的冰冷。
清辞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。她知道,躲不过去了。
她缓缓站起身,转过身,抬起头,看着他。
他就站在不远处的桥头,月白锦袍在春风中轻轻飘动,身姿挺拔如松。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带着审视,带着探究,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。
周围的百姓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,纷纷停下脚步,好奇地看着他们。
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裴玄度先开了口,声音平静无波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清辞看着他,嘴唇动了动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,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怨恨、痛苦、绝望,此刻都化作了无声的哽咽。
“裴大人认错人了。”良久,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沙哑而冰冷。
她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,不想再记起那些撕心裂肺的过往。
裴玄度的眉头微微皱起,向前走了几步,目光紧紧锁着她:“我不会认错人。沈清辞,你为何会在这里?离开长安,是你自己的主意,还是……”
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,但清辞明白他的意思。他是在怀疑,她是不是被人指使,故意躲到洛阳来的。
清辞忽然笑了,笑得凄凉而讽刺:“裴大人多虑了。我不过是个罪臣之女,哪里值得旁人费尽心机来算计?离开长安,不过是因为长安没有我的容身之处,想来洛阳讨口饭吃罢了。”
她的话像一根针,刺得裴玄度的脸色微微一变。
他看着她苍白消瘦的脸,看着她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死寂,心中莫名地一紧。他想起上次在裴府见到她时,她虽然倔强,眼底却还有一丝未灭的火苗,可现在,那火苗彻底熄灭了,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。
是因为……那个孩子吗?
他后来派人去查过,查到她那天离开裴府后便失踪了,他心里其实一直有些不安。他甚至想过,若是她真的有了孩子,他是不是该……
可他终究是没有那样做。他是裴氏嫡子,他的未来,他的家族,都不允许他有任何闪失。
“你在洛阳,过得好吗?”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。
清辞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:“托裴大人的福,还能苟活于世。”
苟活于世……
这四个字,像一把重锤,狠狠砸在裴玄度的心上。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影,看着她眼底那抹化不开的悲伤,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。
“你……”他想说些什么,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道歉吗?他堂堂吏部侍郎,怎么可能向一个罪臣之女道歉?安慰吗?他和她之间,早已没有安慰的资格。
就在这时,他身后的侍从低声提醒道:“大人,时辰不早了,我们该去府衙了。”
裴玄度这才回过神,深深地看了清辞一眼,那眼神复杂难辨。他最终什么也没说,转身,重新上了轿。
仪仗再次启动,马蹄声渐渐远去,消失在街道的尽头。
清辞站在原地,看着他离去的方向,直到再也看不见任何踪影,才缓缓地蹲下身,将脸埋在膝盖里,失声痛哭起来。
积攒了许久的泪水,在这一刻终于决堤。那些压抑的痛苦,那些无声的绝望,都随着泪水倾泻而出。
她失去的孩子,她破碎的爱情,她被毁掉的人生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在这一刻,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哭喊。
岸边的桃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飘落,落在她的发间、肩头,像一场盛大而悲伤的祭奠。
洛水依旧碧波荡漾,却映不出她曾经的模样。
长安的雪,洛阳的花,终究都成了她心头的疤。
而那个始作俑者,却早已策马远去,奔向他光芒万丈的前程,将她和她死去的孩子,彻底遗忘在这陌生的异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