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花上到四年级时,村小的老师走了。
那老师是个从城里来的年轻人,支教期满,说什么也不肯再留。临走前,他找到林薇,把一摞旧课本塞给她:“大妈,小花是个好苗子,别耽误了。这书您拿着,能教多少是多少。”
林薇攥着那摞书,指节发白。她知道,这意味着小花的求学路,可能要断了。
王小宝早就憋着气,这下更是找到了由头:“我就说丫头片子念书没用!老师都走了,正好,回家帮着喂猪!”
林薇把书本紧紧抱在怀里,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,梗着脖子说:“我教。”
“你教?”王小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“你一个被买来的疯女人,识几个字?别把娃教傻了!”
“我会。”林薇的声音不大,却异常坚定。她虽然多年没碰过书本,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知识,像埋在地下的种子,只要给点土,就能生根。
她开始亲自教小花。白天干农活的间隙,晚上等所有人睡熟后,她就拿出那些旧课本,借着昏暗的煤油灯,一字一句地教小花读,一笔一划地教小花写。
她的记性不如从前了,很多字要想半天才能想起来,有时还会读错。小花就拿着老师留下的字典,一个字一个字地查,奶声奶气地纠正她:“奶奶,这个字念‘秩’,不是‘铁’。”
林薇就笑着拍她的头:“对,是奶奶错了,我们小花比奶奶厉害。”
看着小花认真查字典的样子,林薇心里又酸又甜。这孩子,真的像那老师说的,是块念书的料。可这大山,容不下这块料啊。
姑娘看她教得辛苦,也跟着学。她本就有底子,加上肯下功夫,进步很快,没多久就能帮着林薇辅导小花了。有时三人凑在煤油灯下,一个教,一个学,一个查漏补缺,倒也有了几分温馨的模样。
王小宝对此嗤之以鼻,却也没再过多干涉。在他看来,女人和孩子折腾这些没用的,总比想着逃跑强。
转眼又是几年,小花长成了半大的姑娘,眉眼长开了,像极了她娘年轻时的样子,只是眼神更亮,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。她把林薇和娘教的知识都记在心里,还常常跑到山外的镇上去,缠着那些摆摊的小贩,问他们外面的事。
“娘,奶奶,镇上有自行车,不用蹬就能跑!”
“他们说城里有大楼,高得能戳到云彩里!”
“还有学堂,好多好多学生,坐在亮堂堂的屋子里念书!”
小花叽叽喳喳地讲着,眼睛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。林薇和姑娘听着,心里既欣慰又沉重。她们知道,小花描述的世界,离这里太远了。
机会是在小花十四岁那年出现的。
镇上的中学招插班生,说是给山里的孩子一个机会,成绩好的还能减免学费。消息传进村里,没几个人当回事——山里的孩子,能认几个字就不错了,谁会花那功夫去镇上念书?
林薇却动了心。她找到姑娘,把这个消息告诉她:“让小花去试试吧。”
姑娘的手猛地一抖,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:“去镇上?那么远……王小宝不会同意的。”
“他不同意,我就去求他。”林薇的眼神很坚定,“就算跪下求,也要让小花去。这是她唯一能走出大山的机会。”
那天晚上,林薇第一次主动给王小宝倒了酒,陪着笑脸说:“小宝,让小花去镇上念书吧。她成绩好,说不定能考出去,到时候……”
“到时候她就飞了,是不是?”王小宝没等她说完,就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,“我告诉你,想都别想!她是我王家的人,生是我王家的人,死是我王家的鬼,想跑?没门!”
“她不是我,也不是她娘。”林薇的声音带着恳求,“她是读书人,她该有自己的路。”
“路?她的路就是在家待着,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,给我生孙子!”王小宝瞪着眼,唾沫星子喷了林薇一脸,“你少在这儿给我灌迷魂汤!再提这事,我打断你的腿!”
林薇没再说话,默默地收拾着碗筷。她知道,求王小宝是没用的。
她开始想别的办法。她把自己攒了半辈子的私房钱——那是她平时偷偷卖点野菜、帮人缝补衣服攒下的几块零钱,还有当年藏起来的几毛硬币——全都拿了出来,用一块破布包着,塞给姑娘:“你拿着,想办法,让小花去报名。”
姑娘看着那包皱巴巴的钱,眼泪掉了下来:“娘……这钱太少了,不够的。”
“我再去借。”林薇咬着牙,“就算砸锅卖铁,也要凑够钱。”
接下来的几天,林薇厚着脸皮,挨家挨户地去借钱。村里人都知道她要送小花去镇上念书,都觉得她疯了。
“林薇,你傻啊?花那钱干啥?”
“就是,丫头片子念再多书有啥用?还不是要嫁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