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文彦走后的第三个月,晚意发现自己身子不对劲了。
起初只是晨起时犯恶心,吃不下东西,阿娘以为她受了凉,熬了姜汤给她喝,却不见好。直到有一次,她绣着帕子突然一阵眩晕,扶着桌沿才站稳,阿娘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微微隆起的小腹,心里咯噔一下,瞬间明白了什么。
“晚意……”阿娘拉着她的手,声音发颤,“你……你是不是有了?”
晚意的脸“唰”地红了,又慢慢变得苍白,她低下头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声音细若蚊蚋。
阿爹在一旁抽着旱烟,烟杆“啪”地磕在桌角,他重重叹了口气,眉头拧成了疙瘩:“这可咋整……那书生走了这么久,一点消息都没有……”
阿娘拍了拍晚意的手,强作镇定:“别担心,文彦是个守信的孩子,他说了会回来的,就一定会回来。晚意,这是好事,是你们的缘分。”
话虽这么说,阿娘眼底的担忧却藏不住。未婚先孕,在这小镇上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。她看着女儿纤细的肩膀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。
果然,没过多久,镇上就有了闲言碎语。有人说沈家姑娘不知廉耻,勾引路过的书生;有人说那书生肯定是个骗子,骗了人就跑了;还有人跑到杂货铺门口指指点点,说些难听话。
晚意很少出门了,整日待在屋里,要么做针线活,要么就坐在窗边,望着苏文彦离开的方向发呆。头上的梅花玉簪被她摩挲得光滑温润,那是她唯一的念想。
阿爹阿娘为了护着她,跟人吵了好几次架,杂货铺的生意也受了影响,可他们从不在晚意面前说一句重话,只是变着法地给她做些合胃口的吃食,怕她动了胎气。
“晚意,你看,这是文彦托人捎来的信吗?”阿娘拿着一封书信走进来,脸上带着喜色。
晚意眼睛一亮,赶紧接过信,信封上的字迹苍劲有力,确实是苏文彦的笔迹。她的手微微颤抖,小心翼翼地拆开。
信很短,说他已经平安抵达京城,正在专心备考,让她安心等待,等放榜后就立刻回来娶她,还说给她和爹娘带了些京城的特产,随后就到。
晚意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,眼泪掉了下来,却是甜的。她就知道,他不会骗她的。
可那所谓的“特产”,却迟迟没有到。晚意安慰自己,京城离这里远,路上耽搁了也正常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晚意的肚子越来越大,行动也渐渐不便。她常常摸着肚子,跟里面的孩子说话:“宝宝,你爹爹是个很厉害的读书人,他考上了状元,就会回来接我们娘俩了。到时候,我们就去京城,住大房子,好不好?”
孩子像是听懂了,在她肚子里轻轻踢了一下,晚意就笑了,眉眼弯弯的,像藏着星星。
深秋的时候,晚意在阵痛中生下了一个男孩。孩子很瘦弱,却哭得响亮。阿娘抱着襁褓里的婴孩,眼圈红了:“像……真像文彦那孩子,眉眼真俊。”
晚意躺在床上,脸色苍白,却带着满足的笑。她给孩子取了个名字,叫“念安”,思念的念,平安的安。她希望苏文彦平安,也希望他们的孩子平安。
有了孩子,日子似乎有了新的盼头。晚意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念安身上,给他做小衣服,教他说话,陪他玩耍。念安很懂事,从不哭闹,常常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,看着娘亲望着窗外发呆,然后伸出小手,轻轻拍着娘亲的脸,奶声奶气地说:“娘,不哭。”
晚意就把他抱在怀里,眼泪无声地掉在他柔软的头发上。
一年过去了,苏文彦没有回来。
两年过去了,还是没有消息。
镇上的闲言碎语渐渐少了,不是因为人们忘了,而是因为大家都默认了——那个书生不会回来了。有人来给晚意说亲,说哪怕是嫁个鳏夫,也好过一个人带着孩子苦熬。
阿娘动了心,跟晚意提了提,晚意却摇了摇头,眼神很坚定:“娘,我等他。他说了会回来的。”
阿娘叹了口气,没再劝。她知道女儿的性子,认定了的事,九头牛都拉不回来。
这期间,晚意又收到过一封信,还是苏文彦的笔迹,说他考中了进士,正在京城任职,事情繁多,暂时抽不开身,让她再等等,等他稳定下来,就接她们母子去京城团聚。
这封信,成了晚意新的精神支柱。她把信和之前那封一起,小心翼翼地夹在一本旧书里,藏在箱底。
她开始更加用心地绣活,攒下的钱都存起来,想着等去了京城,能给念安买些新衣裳。她还教念安认字,告诉他爹爹是个很有学问的人,让他以后也要好好读书。
念安渐渐长大了,长到五六岁,已经能帮着家里干活了。他常常拿着小树枝在地上写字,写得最多的就是“苏文彦”三个字。他问晚意:“娘,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?我想爹爹了。”
晚意就抱着他,指着京城的方向:“快了,等念安再长高些,爹爹就回来了。”
可苏文彦始终没有回来。
阿爹的身体越来越差,常年的劳累和郁结,让他染上了咳疾,药不离口。杂货铺的生意越来越难做,家里的日子越发拮据。晚意白天绣活,晚上还要帮人缝补浆洗,常常忙到深夜,眼睛熬得通红。
有一次,她累得晕了过去,被阿娘发现时,手里还攥着未绣完的帕子。阿娘抱着她哭:“傻孩子,你图啥呀!他要是有心,早就回来了!”
晚意醒过来,只是笑了笑:“娘,我不苦。只要能等到他,就不苦。”
她心里不是没有过怀疑,不是没有过绝望。无数个深夜,她摸着头上的玉簪,看着熟睡的念安,眼泪会无声地流到天亮。可只要想到苏文彦临走时坚定的眼神,想到他信里的承诺,她就告诉自己,再等等,再等等。
她不知道,此时的京城,苏文彦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穷书生了。
他确实考中了进士,而且是二甲前列,被吏部选中,留在京城任职。凭借着过人的才学和圆滑的手段,他官运亨通,短短几年就升了五品郎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