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不识字。”孩子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我娘也不识字。”
“我教你啊。”林薇拉过他的手,他的手心全是茧子,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刀疤,“从你的名字开始,你叫啥?”
“王大山。”
“大山,好名字。”林薇在地上用树枝写“王大山”,“你看,这样写……”
王屠户又出来了,看到这一幕,把烟一扔:“瞎教啥!赶紧干活去!”他抓起一根木棍就往孩子身上抽。
林薇赶紧拦住:“他还小,该读书!”
“读书能当饭吃?”王屠户瞪着眼,“我爹没读过书,我也没读过,不照样活得好好的?”他推开林薇,把王大山拽进棚里,“给我杀猪去!”
那天下午,林薇在祠堂门口摆了张桌子,把自己带来的书都摊开,等着孩子们来。太阳快落山时,王大山来了,偷偷站在树后面,露出半个脑袋看。
林薇朝他招手:“过来呀。”
他犹豫了半天,磨磨蹭蹭地走过来,手里攥着个东西,递到林薇面前——是块烤红薯,黑乎乎的,还冒着热气。
“我奶烤的。”他低声说。
林薇接过红薯,烫得直搓手,心里却暖烘烘的。她掰开一半递给王大山:“一起吃。”
红薯很甜,甜得有点发腻。林薇边吃边教他认字,从“山”“水”开始,王大山学得很慢,发音也不准,但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的字,像怕它们跑了似的。
从那以后,王大山每天都来。有时是趁王屠户喝醉了,有时是躲着他娘,怀里总揣着点东西——野果子、烤土豆,或者一把刚拔的野菜,默默放在林薇桌上。
林薇教他读书,也教他做人。告诉他打人是不对的,告诉他女孩子也能读书,告诉他大山外面有高楼,有火车,有不用靠杀猪也能活下去的办法。
王屠户知道了,骂过几次,也打过王大山,可孩子像着了魔,打完第二天还去。后来王屠户懒得管了,只骂他“没出息”。
一年后,林薇要走了,城里的学校来调她回去。她走的前一天,把那本杏花的课本送给了王大山。
“这是你娘的心愿。”林薇摸着他的头,“别让她失望。”
王大山抱着课本,没说话,眼泪砸在封面上,把“杏花”两个字晕得更黑了。
林薇走的那天,王大山去送了。他没去村口,就在山路上,远远地看着,手里举着块木牌,上面是他用炭笔写的字,歪歪扭扭的:“我会走出大山的”。
林薇看到了,朝他挥手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又过了十年,林薇收到一封挂号信,寄信人是王大山。
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张纸条。照片上,王大山穿着干净的衬衫,站在一所大学门口,笑得很腼腆。纸条上写着:“林老师,我做到了。我娘的名字,我刻在学校的香樟树上了。”
林薇看着照片,想起那个满身血腥味的孩子,想起灶膛里找到的课本,想起杏花最后那句“他能吗”,突然捂住嘴,哭得像个孩子。
大山里的风,终于吹向了外面的世界。
而灶台上那些被擦掉的字,终究以另一种方式,长在了时光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