庭审结束后的第三天,陈谨言回到了那个空置了一个月的家。
门锁被换过,是父亲特意安排的,怕他看到曾经的痕迹太过伤心。可当新钥匙插进锁孔,转动时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陈谨言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推开门,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,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,取代了曾经家里永远飘着的饭菜香和孩子身上的奶香味。客厅里的家具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白布,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,守着这座空荡荡的房子。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灰尘在光柱里飞舞,一切都显得那么荒凉。
他没有去掀那些白布,只是站在门口,久久没有动弹。视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一一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。那里是苏念清最喜欢待的沙发,她总爱窝在上面看书,阳光好的时候,会带着乐乐一起在上面晒太阳;那里是浩浩搭积木的专属区域,地毯上似乎还残留着积木散落的痕迹;那里是餐厅的餐桌,曾经摆满了一家人的碗筷,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房间。
可现在,只剩下一片死寂。
他缓缓走到茶几前,掀开了蒙在上面的白布。茶几上还放着他上次没喝完的半杯茶,茶水早已干涸,在杯底留下一圈褐色的印记。旁边,是那个红色的首饰盒,就是他给苏念清买金饰时用的那个,盒子已经被摔得变形,边角磕破了漆,像他破碎的人生。
陈谨言拿起首饰盒,轻轻打开。里面空荡荡的,只有一层暗红色的绒布,上面还残留着一点金饰摩擦过的痕迹。他想起李哲被抓获时,身上还带着这套首饰,那些曾经象征着他对苏念清的爱意和愧疚的金镯、金链、手链、戒指,沾染了妻儿的鲜血,如今已经被作为证物封存,再也回不来了。
只有他手上这枚变形的戒指,是唯一的念想。他摩挲着戒指内侧“c&q”的刻痕,指尖传来冰凉而粗糙的触感,泪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。
“念念,对不起,”他喃喃自语,“我没能保护好你,连你最喜欢的首饰,都没能替你好好保管。”
他放下首饰盒,起身走向卧室。卧室的门虚掩着,轻轻一推就开了。里面的一切都保持着案发前的样子,苏念清的衣服还挂在衣柜里,梳妆台上摆放着她常用的化妆品,床上的被子还是她最后整理过的样子,叠得整整齐齐。
陈谨言走到衣柜前,打开了柜门。里面挂满了苏念清的衣服,有她喜欢的连衣裙,有她平时穿的家居服,还有几件他给她买的外套。衣服上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,那是他最熟悉的味道,如今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子,一刀刀割在他的心上。
他拿起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,那是他们结婚三周年时他给她买的。苏念清穿上它特别好看,像一朵盛开的蓝莲花。他记得那天,他们带着浩浩去公园玩,苏念清穿着这条裙子,牵着浩浩的手,在草坪上奔跑,阳光洒在她身上,美得像一幅画。
“念念,你穿这条裙子真好看,”他把裙子紧紧抱在怀里,声音哽咽,“你总说我眼光不好,可你明明很喜欢我给你买的衣服……”
泪水打湿了连衣裙的布料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他把裙子放回衣柜,又拿起一件小小的婴儿服,那是乐乐刚出生时穿的,粉嫩嫩的,上面印着一个小小的小熊图案。
“乐乐,这是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穿的第一件衣服,”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柔软的布料,“你那时候那么小,像一只小小的猫咪,闭着眼睛,蜷缩在妈妈怀里,那么可爱……”
他想起乐乐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他的样子,想起她第一次咿咿呀呀喊“爸爸”的样子,想起她第一次学会走路,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的样子。那些珍贵的瞬间,曾经是他最幸福的回忆,如今却变成了最沉重的负担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衣柜的最底层,放着一个整理箱,里面装满了浩浩的玩具和绘本。陈谨言蹲下身,打开箱子。里面有浩浩最喜欢的奥特曼模型,有他读了一遍又一遍的绘本,还有他用彩笔涂鸦的画。
他拿起一幅画,画上是一个高大的男人,牵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的手,背景是蓝天白云和太阳。男人的脸上画着大大的笑容,女人的头发是长长的,两个小孩一个举着奥特曼,一个抱着小熊。这是浩浩五岁生日时画的,他骄傲地对陈谨言说:“爸爸,这是我们一家人!”
陈谨言看着这幅画,泪水模糊了视线。画上的一家人笑得那么开心,可现实中的他们,却早已阴阳两隔。
他把画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子里,又拿起一个奥特曼模型,那是浩浩最宝贝的玩具,走到哪里都要带着。模型的胳膊已经断了,是浩浩上次不小心摔的,他还哭着让陈谨言帮他修好。陈谨言当时忙着工作,随口说了句“等爸爸有空了再说”,可他一直没能兑现这个承诺。
“浩浩,对不起,”他把模型紧紧攥在手里,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,“爸爸没能帮你修好奥特曼,爸爸对不起你……”
他在卧室里待了很久,整理着妻儿的遗物,每一件东西都承载着满满的回忆,每一个回忆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,在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反复切割。他把苏念清的衣服一件件叠好,放进整理箱;把浩浩的玩具和绘本分类整理好;把乐乐的婴儿服和毛绒玩具小心翼翼地收好。
他要带着这些东西,去完成苏念清的遗愿——去海边。
苏念清一直很喜欢海,她说大海很辽阔,能让人忘记所有的烦恼。结婚的时候,他们本来打算去海边度蜜月,可那时候陈谨言刚创业,资金紧张,只能作罢。苏念清从来没有抱怨过,可陈谨言知道,她心里一直很遗憾。
现在,他要带着她的骨灰,带着浩浩和乐乐的骨灰,去看海,去完成他们未了的心愿。
收拾好遗物,已经是傍晚时分。陈谨言把三个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黑色的背包里,又把整理好的遗物装进后备箱,锁好门,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曾经充满欢声笑语、如今却只剩下悲伤的房子。
“我走了,”他轻声说,“等我回来,就接你们回家。”
车子驶离小区,朝着海边的方向驶去。路程很远,需要开六个小时的车。陈谨言没有停歇,一路疾驰,车里放着苏念清最喜欢听的歌,温柔的旋律在空旷的车厢里回荡,像是苏念清在轻轻哼唱。
他时不时地会看一眼副驾驶座上的背包,那里装着他的整个世界。“念念,浩浩,乐乐,我们很快就能看到海了,”他轻声说,“你们一定会喜欢那里的。”
凌晨时分,车子终于抵达了海边。天还没亮,海边一片漆黑,只有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,低沉而悠远。陈谨言停好车,背着背包,一步步走向沙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