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走廊的长椅冰凉刺骨,孙玉华蜷缩着身子,目光死死黏在抢救室紧闭的门上,仿佛这样就能将里面的孩子重新唤回来。王启光跪在地上,粗糙的手掌反复摩挲着冰冷的瓷砖,掌心的伤口混着泪水和灰尘,凝结成暗红的痂。护士送来的温水放在一旁,早已凉透,像这对老人瞬间冰封的人生。
“医生,再试试吧……”孙玉华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剧痛,“孩子们还小,他们还没来得及看遍这世上的好东西,怎么能就这么走了?”
医生叹了口气,蹲在她面前,声音带着不忍:“阿姨,我们真的用尽了所有办法,洗胃、灌肠、注射解毒剂……但白毒伞的毒性太强,潜伏期短,发作起来太快,孩子们的肝肾功能已经完全衰竭了。”他递过两张盖着红色印章的死亡通知书,“节哀吧,好好送孩子们最后一程。”
死亡通知书上的字迹像一把把尖刀,刺得孙玉华眼前发黑。她颤抖着伸出手,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两张轻飘飘的纸,最终无力地垂落,泪水砸在上面,晕开了墨迹。王启光缓缓站起身,扶着墙壁,一步一步挪到抢救室门口,护士拗不过他,终究还是打开了门。
里面的灯光惨白,强强和丫丫躺在并排的病床上,小小的身体被白色的床单盖着,只露出苍白的小脸。他们的眼睛紧闭着,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,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痛苦的弧度。孙玉华踉跄着扑过去,小心翼翼地掀开床单,看着孩子们身上因为输液留下的针孔,看着他们毫无生气的小手小脚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痛得她几乎窒息。
“强强,丫丫,奶奶来了……”她轻轻握住两个孩子冰冷的小手,那熟悉的温度早已消失不见,只剩下刺骨的寒意,“你们醒醒啊,看看奶奶,看看爷爷,我们还没带你们去城里玩,还没给你们买新衣服,还没看着你们长大成人……”
王启光站在一旁,泪水无声地滑落,砸在地板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他想安慰孙玉华,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。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孩子们昨晚吃蘑菇时的笑脸,回放着他们喊着“爷爷”“奶奶”的清脆声音,那些温馨的画面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刃,一刀刀割着他的心。
李二柱一直守在走廊里,看着老两口悲痛欲绝的样子,心里也不是滋味。他走上前,轻轻拍了拍王启光的肩膀:“叔,婶,节哀顺变。孩子们走了,你们可不能垮啊,志宏哥和嫂子还在城里等着消息呢。”
提到儿子儿媳,王启光的身体猛地一震。是啊,志宏和梨花还不知道这件事,他们该怎么开口?怎么告诉他们,他们视若珍宝的一双儿女,就这样没了?
“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……”孙玉华突然抬起头,眼神里闪过一丝执拗,“我们要带孩子们回家,回青石村,让他们葬在自家的地里,这样我们就能天天看着他们了。”
王启光点点头,哽咽着说:“好,带孩子们回家。”
李二柱帮忙联系了殡仪馆,简单处理了孩子们的后事,租了一辆面包车,将两个小小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后座。孙玉华紧紧抱着骨灰盒,仿佛抱着孩子们还温热的身体,一路上不停地低声呢喃,像是在哄他们睡觉。王启光坐在一旁,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,曾经熟悉的山路此刻变得无比漫长,每走一步,都像是在往他的心上扎针。
回到青石村时,天已经黑了。面包车停在村口,消息早已传开,不少邻居都围了过来,看着老两口抱着两个小小的骨灰盒,脸上满是同情和惋惜。
“玉华婶,启光叔,你们回来了……”邻居张大妈走上前,想要帮忙,却被孙玉华摆摆手拒绝了。
“谢谢大家,让我们自己来吧。”孙玉华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。她抱着骨灰盒,一步步走向自家的院子,王启光跟在后面,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。
院子里一片死寂,曾经充满孩子们欢声笑语的地方,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凄凉。鸡笼里的土鸡还在咯咯叫着,仿佛不知道曾经喂养它们的小主人已经不在了;石桌上还放着孩子们没写完的作业,铅笔扔在一旁,作业本上还有稚嫩的涂鸦;墙角的篮子里,还剩下几朵没炖完的白蘑菇,此刻看起来却像是一个个白色的幽灵,散发着致命的寒意。
孙玉华把两个骨灰盒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,点燃了三炷香。香烟袅袅升起,模糊了她的视线。她跪在地上,对着骨灰盒重重地磕了三个头:“强强,丫丫,奶奶对不起你们,是奶奶害了你们……如果不是奶奶要去采蘑菇,如果奶奶能仔细看看,你们就不会出事了……”
王启光也跪在一旁,不停地磕头,额头磕在水泥地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,很快就红肿起来。“都怪爷爷,都怪爷爷没用,没保护好你们……”
老两口跪在地上,哭了很久很久,直到哭声嘶哑,再也流不出眼泪。邻居们都聚集在院子门口,看着这一幕,无不落泪。张大妈抹着眼泪说:“多好的两个孩子啊,就这么没了,真是造孽啊!”
“那白蘑菇看着挺好的,怎么就有毒呢?玉华婶采了一辈子蘑菇,怎么偏偏这次就看走眼了?”
“谁说不是呢,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受不了,启光叔和玉华婶这以后可怎么活啊?”
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传到孙玉华和王启光的耳朵里,他们却像是没听见一样,依旧跪在骨灰盒前,沉浸在无尽的悲痛和自责中。
不知过了多久,孙玉华缓缓站起身,走到厨房,拿出一个干净的碗,从墙角的篮子里抓了几朵剩下的白蘑菇,放进碗里。王启光看到她的动作,心里咯噔一下:“老婆子,你要干什么?”
“这蘑菇害死了我的孙子孙女,我要尝尝,看看它到底有多毒!”孙玉华的眼神空洞,声音平静得可怕。
“不行!”王启光连忙冲过去,打掉她手里的碗,蘑菇散落在地上,“你傻啊!孩子们已经没了,你要是再出事,我怎么办?志宏和梨花怎么办?”
孙玉华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蘑菇,突然笑了起来,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:“怎么办?还能怎么办?孩子们没了,我们怎么跟志宏他们交代?他们那么信任我们,把两个孩子交给我们带,我们却把他们带没了!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?”
王启光愣住了,他看着孙玉华绝望的眼神,心里也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。是啊,孩子们没了,他们确实没脸见儿子儿媳了。这些年,志宏和梨花在城里起早贪黑地打工,省吃俭用,就是为了能让孩子们过上更好的生活,为了能早日攒够钱,把孩子们接到城里去。可现在,一切都成了泡影。
“老婆子,你别胡思乱想,”王启光拉住她的手,他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,“事情已经发生了,我们再难过也没用。等志宏他们回来,我们好好跟他们解释,不管他们怎么骂我们,怎么打我们,我们都认了。”
孙玉华摇了摇头,挣脱了他的手:“解释?怎么解释?是说我们不小心采了毒蘑菇,还是说我们太大意,没及时送孩子们去大医院?这些都换不回孩子们的命啊!”她走到堂屋,看着八仙桌上的骨灰盒,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,“志宏是个孝顺的孩子,梨花也是个好儿媳,他们不会怪我们,但我们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啊!我们活着,就是在受煎熬!”
王启光沉默了,他知道孙玉华说的是对的。这件事就像一根刺,深深扎在他们的心里,一辈子都拔不掉。他看着孙玉华憔悴的面容,看着她满头的白发,心里充满了愧疚。他对不起孙玉华,对不起孩子们,更对不起儿子儿媳。
夜深了,邻居们都渐渐散去了,院子里只剩下孙玉华和王启光。月光透过窗户,照在堂屋的八仙桌上,照亮了两个小小的骨灰盒,也照亮了老两口苍白而绝望的脸。
孙玉华走到王启光身边,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老头子,我累了,想休息了。”
王启光点了点头,扶着她走进里屋。孙玉华躺在炕上,却怎么也睡不着,脑海里全是孩子们的身影。王启光坐在炕边,看着她辗转反侧,心里也不好受。
不知过了多久,孙玉华突然坐了起来,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纸包,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的粉末。“老婆子,这是什么?”王启光疑惑地问。
“这是去年村里有人种地剩下的农药,我一直没舍得扔,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。”孙玉华的声音很平静,没有一丝波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