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香姐,新招的团勇缺营房,总会想借你的酒馆用用,回头给你盖个比这阔气的。”江荣廷站在柜台前,声音像被砂纸磨过。酒馆里的八仙桌还留着刀刻的印子,那是去年金工们划拳时凿的,此刻空荡荡的,只剩墙角的酒缸透着点闷响。
邱玉香正往蓝布包袱里叠衣裳,她头也没抬:“这房子本就是金工们帮我垒的土坯,哪用借?送总会了。”
江荣廷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,沉甸甸的碎金,刚要递过去,被邱玉香的手挡了回来。她的指尖带着酒馆灶台的烟火气,却比冰还凉:“啥金子不金子的,我邱玉香还没穷到要靠这点东西过活。”
包袱被她往肩上拽了拽,布料摩擦着衣襟发出轻响。“我就想知道,要把我往哪送。”
江荣廷的喉结咯噔滚了下,目光撞在窗纸上——团勇们正在院外钉马车棚,锤子敲得“梆梆”响,震得窗棂直颤。“香姐,新规矩你也听说了……碾子沟的矿坑、金厂,往后不让女人沾边。”
邱玉香猛地转过身,包袱“啪”地砸在地上,她盯着他,眼里的光碎得像摔了的瓷碗:“这规矩是你定的吧?”
“是大伙定的。”江荣廷往后缩了半步,后腰撞在酒缸上,发出空响。
“你说是你定的,我还能敬你是条汉子。”邱玉香笑了,眼角的细纹里凝着泪,“我打关里逃荒来,从关里到碾子沟,哪不是落脚?不差这一处。”
“香姐,我……”他想拽她的袖子,手伸到半空又蜷了回去。
别叫我香姐。”邱玉香弯腰捡包袱,把散开的衣物重新裹好,“我就想不明白,一群老爷们凑一块儿定规矩,就没人寻思寻思——来这是挖金子的,还是来当和尚的?”
“规矩定了,改不了了。”江荣廷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,“总得有人先挪窝,你……”
“我懂。”邱玉香打断他,背过身去抹脸,“我一直盼着,这沟里能有你的字号。好不容易盼到了,却要把我往外赶。”最后几个字沾着哽咽,像被水泡过的棉絮。
江荣廷蹲下去,视线齐着她的膝盖,声音软得发颤:“香姐,二道河子就隔两座山,我每月都去看你,带你爱吃的糖酥饼。我刚接这摊子,好多事还得你帮衬,就当……帮我一回。”
邱玉香转过身,眼圈红得像灶膛里的火:“姐为了你,枪子都敢挡,还在乎挪个窝?”她拎起包袱往门外走,步子迈得挺稳,却在门槛上顿了下,“走吧。”
“姐的恩,我记一辈子。”江荣廷的声音黏在喉咙里。
民团的马车碾着碎石路往二道河子去,车轴“吱呀”作响,像被拉长的哭腔。邱玉香坐在车辕上,两手攥着蓝布褂的下摆,风偏不饶人,偏要掀起衣角,露出里头洗得发白的红肚兜,针脚歪歪扭扭却扎实,是她刚闯关东那年,在客栈就着油灯自己缝的。
她忽然抬头往回看,碾子沟的山影越来越小,酒馆的青瓦顶早被树挡了,只有那棵老槐树的梢头还在风里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