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荣廷望着他冻裂的指关节,心里忽然一动。去年这人能从掌纹里看出他的底细,可见心思透亮,是个有眼力见的。碾子沟那群弟兄,抡枪杆子在行,理个事由就犯难,正缺这么个脑子清楚的人。他既能在乱世里从握笔改成揉面,可见能屈能伸,比那些死读书的酸儒靠谱多了。
“去年在楼下见你时,你说想找份文书的活计。”江荣廷递过块干净帕子,“怎么改卖包子了?”
刘绍辰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泥,自嘲地笑:“乱世里,谁还看文书?读过几年书,倒不如会揉面实在。只是这实在日子,也过不安稳。”他顿了顿,抬头时眼里蒙了层雾,“我这手,原是握笔的,如今倒练得会揉面了。”
江荣廷蹲下身,与刘绍辰平视,“我碾子沟那边,正缺个能写写算算的人。弟兄们多是粗人,就缺个能帮着动笔杆子、管管账目啥的。”他声音沉了沉,带着几分认真,“山沟偏,日子糙,但有口热饭,没人敢随便欺负。你敢跟我走吗?”
刘绍辰猛地抬头,眼里的雾散了,亮得惊人。他攥紧手里的帕子,指节泛白:“江先生……您当真要我?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,去了怕是……”
“乱世里,脑子比拳头金贵。”江荣廷拍他的肩,力道不轻不重,“你去年能瞧出我不是一般茶客,这本事,就比在这儿被地痞拿捏强。”
刘绍辰盯着江荣廷的眼睛看了半晌,突然站起身,深深作揖,腰弯得极低:“江先生若信我,我刘绍辰这条命,就搁在碾子沟了!”
江荣廷大笑,扶他起来:“痛快!走,别管这摊子了。”
刘绍辰咬了咬唇,把剩下的包子一股脑分给旁边的乞丐,又将钱袋往怀里一揣,那辆磨得发亮的旧摊车,就这么扔在了巷口——反正也不会再回来了。
赵栓在巷口招手:“城外的车该等急了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给江荣廷,“把总,这是老爷子给夫人带的。”
江荣廷接过揣好,拍了拍赵栓的肩:“好,这边有动静,随时递信。”
三人没走城门,顺着城墙根的小道往城外绕。月芽儿刚爬上树梢,照亮了城外那辆盖着帆布的药材车,车辕上的马正跺着蹄子。
“上车。”江荣廷扶刘绍辰爬上车厢,马翔扬了扬鞭子,车轮碾过冻土,发出“咯吱”的响。
刘绍辰掀开车帘一角往后望,吉林城的灯火越来越远,巷口那个孤零零的包子摊,早被夜色吞了。他转回头,见江荣廷正借着月光翻看账本,马翔在前面哼着小调赶车,车厢里弥漫着药材的苦香,心里忽然踏实下来——这颠簸的路,竟比城里那安稳的包子摊,更像个去处。
而江荣廷指尖划过账本上模糊的字迹,眼角余光瞥见刘绍辰坐得笔直的身影,心里暗忖:去年那一眼识人的本事,没看错。碾子沟的事,总算能有人理清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