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低估了许鑫蓁的敏锐,也低估了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分量。那种被如此激烈地在乎着、甚至带着疼痛感地需要着的感觉,像一道强光,劈开了他试图维持的所有冷静和伪装。
原来,硬撑带来的,不只是自我安慰,还有对身边人更深的伤害。
良久,钎城才睁开眼,眼底那些疲惫和隐忍似乎被某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。他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报告单,仔细地折好,放进口袋里,然后迈开脚步,朝着九尾离开的方向走去。
步伐,依旧沉稳,却似乎有什么东西,在悄然改变。
回到基地的大巴上,两人一前一后,没有任何交流。九尾靠着车窗,戴着耳机,脸朝着窗外,只留给钎城一个冷硬的、拒绝沟通的后脑勺。
但钎城能看到,他放在腿上的手,握成了拳头,一直没有松开。
当晚,训练照旧。九尾全程冷着脸,操作异常凶狠,像是在跟谁赌气,又像是在发泄着什么。队内语音里,他的指挥言简意赅,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火药味。队友们都察觉到了不对劲,但没人敢问。
钎城则比平时更加沉默,只是操作依旧稳定,该打的输出一分不少,该做的支援一次不落。只是在无人注意的间隙,他会用左手,轻轻按揉几下戴着护腕的右手腕。
训练结束,众人散去。九尾第一个起身,头也不回地往外走。
钎城看着他的背影,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跟上。他坐在位子上,静静地等了几分钟,然后才起身,关了训练室的灯。
他走到九尾的房间门口,里面没有光,也没有声音。他抬起手,在门板上轻轻敲了敲。
里面没有任何回应。
钎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然后转身,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夜很深了。九尾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,毫无睡意。白天的画面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——医生冷静的告知,周诣涛平静的回应,还有自己那失控的、狼狈的愤怒。他烦躁地翻了个身,把脸埋进枕头里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听到极其轻微的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。
他的身体瞬间僵住。
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,走廊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亮痕。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,然后又轻轻把门带上。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,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芒,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。
是周诣涛。
九尾屏住呼吸,一动不敢动,假装自己已经睡着。他能感觉到对方放轻脚步,走到了他的床边。
钎城在床边站定,借着微光,看着床上那个背对着他、蜷缩成一团的身影。他知道许鑫蓁没睡,那僵硬的脊背线条骗不了人。
黑暗中,时间仿佛凝固了。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交织。
良久,钎城极轻地叹了一口气。那叹息声太轻了,像羽毛落地,却重重地砸在了九尾的心上。
然后,九尾感觉到,床边微微下陷。一只温热干燥的手,带着些许夜间的凉意,轻轻地、带着试探性地,覆盖在了他露在被子外面、依旧紧握成拳的手上。
九尾的身体猛地一颤,拳头握得更紧了,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。
钎城没有用力掰开他的手,只是那样覆盖着,用掌心包裹住他紧绷的拳头。他的指尖,带着一种笨拙的、安抚性的力度,轻轻摩挲着他凸起的指节。
一下,又一下。
像是在抚平他的怒气,又像是在传递某种无声的承诺。
九尾咬紧了牙关,眼眶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、发涩。白天所有强撑起来的坚硬外壳,在这沉默而温柔的触碰下,开始寸寸碎裂。他想甩开这只手,想继续维持他的愤怒,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。
那只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,温暖,稳定,带着周诣涛特有的、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黑暗中,钎城终于开口了,声音低沉沙哑,几乎贴着九尾的耳廓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近乎妥协的温柔:
“许鑫蓁……”
“手不会废。”
“世界赛……”
“我一定和你一起。”
每一个字,都说得缓慢而清晰,像誓言,烙印在寂静的夜里。
九尾的拳头,在那坚定的承诺和温柔的摩挲下,一点点、一点点地松开了。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,一种巨大的、混杂着委屈、后怕和失而复得般的酸软情绪,席卷了他的全身。
他没有转身,也没有回应,只是任由那只手覆盖着自己的手,任由那温暖的触感,一点点驱散他心底的寒意
钎城也没有再说话,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,静静地坐在床边,在黑暗里,陪伴着他。
不愿说再见。
是因为连片刻的分离和隐瞒,都会带来如此蚀骨灼心的疼痛。
所以他们只能更紧地抓住彼此,在风暴来临前,用这种笨拙而隐秘的方式,确认对方的存在。
这一次的拉扯,没有赢家。
只有两颗在压力和恐惧中,更加靠近的心。
第81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