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阁内的气氛，随着他这句话，瞬间变得微妙起来。侍立在角落的几名冯坤亲卫，身形似乎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些。

楚云帆放下酒杯，目光平静地看向冯坤：“冯将军但讲无妨。”

“楚统领少年英雄，有魄力，有手段，冯某是真心佩服。”冯坤抬起眼，目光再次扫过苏宛，最终定格在楚云帆脸上，“红城以微末之势，能迅速崛起，更在灰岩镇做出那般大事，令人惊叹。只是……”

他顿了顿，语气变得意味深长：“树大招风啊。北境侯府的态度，想必楚统领已经知晓。联军虽暂未南下，但刀已出鞘，弓已上弦。红城如今看似风光，实则已立于悬崖之畔，四下皆敌。”

他身体微微前倾，压低了声音，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：“不知楚统领与苏姑娘，可曾为红城万千追随者的性命，为自己，留好退路？”

暖阁内一片寂静，只剩下地龙炭火轻微的噼啪声。

苏宛依旧低垂着眼睑，仿佛未曾听见这近乎摊牌的质问。但若有人仔细观察，会发现她握着茶杯的手指，指节微微泛白。

楚云帆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惊慌的神色，他甚至轻轻笑了一下，那笑容很淡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。

“退路？”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，仿佛在品味着什么，“冯将军以为，我们点燃灰岩镇那把火的时候，想过退路吗？”

他抬起眼，目光如两泓深潭，直直看向冯坤：“红城从立城之初，便没有退路。我们脚下踩着的，就是唯一的生路。退一步，不是海阔天空，是万丈深渊，是北境万千如石坎村百姓那样的尸骨累累。”

他语气平稳，却字字千钧：“至于四下皆敌……冯将军，这黑水城，当真就稳如泰山吗？北境侯若大军南下，首要目标是红城不假，但黑水营这块肥肉，他难道会轻易放过？届时，冯将军是打算开门揖盗，还是……玉石俱焚？”

冯坤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，他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，审视着楚云帆。他原想凭借黑水城的实力和眼前的局势，在谈判中占据心理优势，甚至试探能否将红城这股新兴势力收编或利用，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强硬，而且一语道破了他心中最大的隐忧。

“楚统领此言，未免太过危言耸听。”冯坤干笑一声，试图挽回气氛，“黑水城兵精粮足，城高池深，并非灰岩镇可比。”

“灰岩镇亦非孤例。”楚云帆淡淡道，“北境如今，遍地干柴。将军可曾听过石坎村？可曾听过那些用血写就的求救信？红城或许会倒，但这燎原之火，一旦烧起，扑灭的代价，不知北境侯，或者……其他有心人，是否愿意承受？”

他没有明说，但暗示已经足够明显。红城若倒，北境侯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黑水城这样的富庶之地。而红城的存在，某种程度上，也是在为黑水城分担压力。

冯坤沉默下来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。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
许久，他重新拿起酒杯，脸上又挤出一丝笑容，只是那笑容里，多了几分慎重和算计：“楚统领快人快语，冯某受教了。此事……容我再细细思量。来，喝酒，喝酒！”

楚云帆知道，今日的试探已到尽头。真正的博弈，才刚刚开始。他举起杯，与冯坤虚碰一下，目光与身旁的苏宛短暂交汇，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。

黑水城的暗流，比想象中更加湍急、深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