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二牛、张大有、岳灵珊也立刻随之站起，动作整齐划一，显出门规森严。

林镇南慌忙起身欲留，董飞却已带着三人，袍袖一拂，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走出厅门，身影迅速融入庭院渐深的暮色之中。

偌大的厅堂里，只留下林镇南父子二人，如同两尊被抽去魂魄的泥塑木偶，呆立当场。

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，只有烛火偶尔爆出一声轻微的“噼啪”，更添压抑。

过了好半晌，林镇南才像是猛地惊醒，喉头滚动，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：“来人！叫郑镖头！快！”

很快，事发时在场的郑镖头等人被唤来。

林镇南脸色铁青，让他们将城外冲突的每一个细节，董飞出手的每一个动作，余人彦的惨状，甚至董飞说的每一个字，都掰开揉碎，反复盘问，不厌其详。

待郑镖头等人战战兢兢退下，厅内只剩下林镇南和林平之时，屏风后响起轻微的环佩叮咚，林镇南的发妻王氏，一脸忧色地转了出来。

“老爷……”王氏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惶，“这青城派……来者不善啊！可那华山派……”她走到林镇南身边，压低了声音，“我看那姓董的，话里话外透着强势，怕也不是好相与的菩萨！”

林镇南重重跌坐回太师椅中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，发出一声长叹，透着无尽的疲惫和恐惧：“唉……祸事，天大的祸事啊！青城派是饿狼，要夺我林家的命根子‘辟邪剑谱’；这华山派……嘿，说是来帮忙，可这‘镖局联盟’一入，怕不也是引虎驱狼！到头来，咱们这点祖业，怕都得改了姓！前有饿狼，后有猛虎，这一劫……难喽！”他布满愁纹的脸上，是深深的绝望。

林平之年轻气盛，对董飞那雷霆手段又崇拜至极，忍不住插言：“爹爹，娘亲，董大侠不是明明白白说是来帮我们的吗？既然华山派肯出手，我们答应加入那联盟便是，大树底下好乘凉啊！”

“平儿！你懂什么！”林镇南猛地一拍扶手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焦躁，“那董飞的话，字字是刀！两条路？哼，他给的根本就是一条绝路！若不加入联盟，他只管一次，青城派只要不死心，下次再来，咱们拿什么挡？拿你爹我这条老命，还是拿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去填？！”

他喘了口气，声音又颓然下来，“可要是真加入了……咱们福威镖局在福建经营几代的心血，从此就得仰华山鼻息！陕西那边的大镖局借着华山的势，长驱直入踩进福建，咱们这点地盘、这点威风，还能剩下多少？到时候，福威镖局的名号，怕是连个屁都不如了！”

林平之被父亲一番疾言厉色训得哑口无言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，讷讷地低下头。

他江湖阅历尚浅，只觉得华山派名头响亮，董大侠武功盖世，却从未想过这背后的利益倾轧与吞并之危。

厅内陷入更深的沉默，只有烛火不安地跳跃着，将三人的影子拉长、扭曲在墙壁上，如同鬼魅。

王氏的目光在丈夫愁苦的脸和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间来回游移，最终，落在了林平之身上。

她看着儿子那副黯然神伤的样子，又想起方才厅上，儿子目光时不时偷偷瞟向那位华山派岳姑娘的情形，心中猛地一动，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。

她走到林镇南身侧，轻轻抚着他的背，声音放得极柔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试探：“老爷……你看，那华山岳掌门的千金……方才厅上你也见了，当真是花容月貌，气质不凡。听说……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。”

她顿了顿，观察着丈夫的神色，见林镇南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，才继续道，“华山派是名门大派，咱们平儿论门第自然是高攀了。可若论人才相貌，平儿也是一表人才，秉性纯良。若是……若是两家能结个秦晋之好，成了儿女亲家……这眼前青城派的祸事，不就迎刃而解了吗？华山帮亲家，那是天经地义！而且，有了这层关系，日后福威镖局在江湖上，谁还敢轻动？这岂不是两全其美，化险为夷的天大好事？”

“秦晋之好？”林镇南先是一愣，随即猛地摇头，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，连连摆手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自惭形秽，“夫人，你……你这是异想天开！那岳不群是武林中顶尖的人物，执掌华山门户，跺跺脚江湖都要抖三抖！他的掌上明珠，求亲的门槛怕早被各大名门正派的子弟踏破了！咱们家……不过是福建地面一个走镖的，跟华山派比起来，简直是云泥之别！高攀？那是万万攀不上！这话传出去，怕是要笑掉江湖同道的大牙！不行，绝对不行！”他断然否决，脸上因激动泛起一层病态的潮红。

林平之站在一旁，听到“岳掌门千金”几字，心口便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，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岳灵珊那清丽绝伦的侧影和灵动清澈的眼眸。

初见时那一刹那的心动，此刻被母亲赤裸裸地点破，如同滚烫的烙印烫在心尖。

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，脸颊耳根瞬间烧得滚烫，一颗心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，又是羞窘，又是难以言喻的期盼和失落交织在一起，几乎让他站立不稳，只能死死攥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才勉强维持住身形，头却垂得更低了。

王氏将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，那副情窦初开、患得患失的模样，让她这做娘的心尖一疼。

她绕过椅子，走到林镇南身后，双手搭上他紧绷僵硬的肩膀，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，声音放得更柔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：“老爷，你看平儿……”

她朝儿子努了努嘴，“这孩子的心思，当娘的还能看不出来吗？那青城派的余沧海，江湖上名头响不响？可你看董飞那弟子，提起余沧海的儿子，打就打了，眼皮都没眨一下！这是什么底气？这就是华山派的底气！咱们家可就平儿这一根独苗啊！江湖险恶，刀头舔血，若真能攀上华山掌门这门亲……”

她手下用力，语气也变得斩钉截铁，“那才是一劳永逸，给平儿、给咱们林家，找了一座真正的靠山！一座金山银山都换不来的靠山！”

林镇南身体一僵，肩膀上传来的温热力道和妻子贴近耳边的低语，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，在他心湖里搅动起巨大的波澜。

他沉默了，眉头拧成一个疙瘩，眼神剧烈地闪烁着，内心天人交战。

王氏的话，像一把钥匙，骤然打开了他被恐惧和绝望封死的思路。

是啊，华山派威名赫赫，可再大的门派，难道就不缺银钱使唤？难道就不需要得力可靠的人手去经营那些遍布天下的产业？

福威镖局在南方数省根深蒂固，人脉通达，若能以联姻为纽带，将两家的利益牢牢捆在一起……这念头一起，便如野火燎原，再也无法遏制。

“这……”林镇南喉结滚动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，语气已不复方才的断然，充满了动摇和挣扎。

“我不管！”王氏见丈夫口风松动，立刻趁热打铁，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泼辣和护犊心切，“老爷，你看平儿那魂不守舍的样子！我这当娘的心都要碎了！华山派再高，它也是人！是人就有弱点！是人就有需求！为了平儿，为了咱们林家不绝后，你必须得想出个法子来！这步棋，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！”

她停下按摩的手，转到林镇南面前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，里面是孤注一掷的决绝。

林镇南被妻子灼热的目光逼视着，猛地从太师椅中站起，如同困兽般在铺着厚实地毯的厅堂里急促地来回踱步。

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，烛火将他焦虑不安、来回晃动的巨大影子投在墙壁和雕花的梁柱上，光怪陆离。

他时而摇头，时而顿足，口中喃喃自语，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：“法子……法子……攀附……结亲……利益……”这几个词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盘旋碰撞。

王氏则紧紧攥着手中的锦帕，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丈夫踱步的身影，屏住呼吸，等待着那决定林家命运的一锤定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