塞缪尔心中瞬间雪亮,一股冰冷的了然席卷全身。
神父似乎并不知道那枚重要的遗物,从一开始,就静静地躺在自己外套的内袋里。
迎向神父的目光,他脸上适当地浮现出一丝带着遗憾的神色:
“那恐怕要让神父失望了。埃利亚斯……他残存的意识非常破碎,关于您所说的遗物,他并未提供任何线索。事实上,他连父母的样貌都已遗忘。”
他微微侧身,示意身旁沉默的讣告人,“这一点,讣告人女士可以证实。我们此行,仅仅是为了完成他归葬的遗愿。”
他试图将话题牢牢锁定在安葬这个看似无害的目标上。
施密特神父静静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波澜,只是缓缓颔首,仿佛早已料到这个回答。
“或许如你所说,莱恩先生,逝者的记忆已然模糊。”神父褐色的眼眸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。
“但为什么,在教堂的地下墓穴,在那片由神圣之力庇护的安息之地……我主赐予的启示却告诉我。”
他的话语微微停顿,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身旁小圆桌上那本摊开的、空白的书页,“那件东西的气息,与你……同在?”
塞缪尔心脏猛的一缩。启示?主的启示?
他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神父的目光,落在那本空无一字却蕴藏着莫测力量的书上。这本书能感应到那枚指环的存在?!
莫非这本书本身,也和哈特曼守护的那枚指环一样,本身也是一个‘遗物’?
如果真是如此,那么神父对遗物力量的了解和运用,恐怕远比自己想象的更深。
他意识到装傻已经无用,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——是否就此交出指环?他实在不愿与这位深不可测的神父为敌。
“神父,”他尝试最后的确认,“您坚持要回收那件遗物,仅仅是因为它……危险吗?您确信让它回归教会,是唯一的途径?”
他的右手微微触碰着外套内袋里那枚铜戒的轮廓,如果交出它能换取平安离开,他可能会认真考虑。
“自然。”施密特神父的回答毫无迟疑,褐色的眼眸中是一片纯粹的虔诚,“凡俗不应染指此等禁忌之力。让它回归我主的座下,是唯一的净化与救赎。”
就在塞缪尔内心权衡,几乎要做出决断的瞬间——
“应该,不止如此吧。”
一个平静到近乎冰冷的声音响起。
讣告人抬起了头,帽檐下黄色眼眸毫无遮掩地直视着神父,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。
“如果神父您真的对您的上帝如此忠诚,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“那么,请您解释一下,这栋宅邸里,那些被您亲手囚禁在香炉之中、日夜滋养着囚笼的残破魂魄,又作何解释?”
“什么?”布伦纳夫人猛地倒吸一口冷气,惊骇的目光瞬间投向那个不起眼的黄铜香炉,又难以置信地转向她的表哥。
“魂……魂魄?囚禁?表哥,这……这是什么意思?!”
塞缪尔也瞬间记起了讣告人早先的警示,他竟忽略了这个反常。
施密特神父脸上的平静终于消失了。他沉默了一瞬,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:
“他们的灵魂早已回归天国。我留下的,不过是依附于遗物之上的、被污染的情绪与残渣……是必须被净化的‘污秽’。”
“污秽?”讣告人的手指绷紧,声音带着明显的冷意:“这就是你所谓的‘赎罪’?将逝者最后的痕迹剥离、囚禁?这些魂魄……难道都是你在为他们举行那神圣的葬礼时,强行剥夺下来的吗?”
“这也是你的上帝要求你做的吗?!”
施密特神父缓缓闭上眼,复又睁开,褐色的眼眸中翻涌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,像是怜悯,又像是厌倦。
“你……懂得很多。”他的声音平静,却令人胆寒,“通灵者女士。你能聆听亡者的哀嚎,却听不见天国的寂静。你看见魂魄的痛苦,却看不见为了更高目的所必须的……牺牲。”
“你以为的亵渎,或许正是另一种形式的净化。将污秽从灵魂剥离,让纯净得以升华,支撑更伟大的存在。”
“什么更伟大的存在?”讣告人丝毫不为所动,直接刺向他话语的核心,“是你?还是你手边那本书?”
这个指控,直接揭露了那本书的本质,也点明了他行为的最终目的——不是为了上帝,而是为了他自己的力量。
神父沉默了,他沉沉地叹了口气。
“看来……”他的声音如同地底蠕动的岩石,厚重而富有力量,“言语……已经无法让你们理解何谓必然了。”
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——
塞缪尔猛地警觉,目光迅速瞥向窗外——原本清晰的山峦轮廓开始扭曲、模糊,仿佛被一层不断翻滚的浑浊灰雾所吞噬。
而几乎同时,客厅各个角落,包括身旁那个香炉的缝隙中,开始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丝丝缕缕同样的灰雾。
他的视线快速看向神父,却见神父的目光,并非看向他,而是再次落回了身旁小圆桌上那本摊开的书籍上。
他的身体迅速做出了反应,猛地从座椅上弹起,右手以极快的速度抓向小圆桌上那本摊开的书籍!
必须在神父驱动那本书之前控制住它!
然而神父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幕。他的动作从容,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右手,指尖便抢先一步触碰到了一页空白。
后发而先至。
“嗡——”
以那本古书为中心,一道纯净到刺眼、仿佛由无数细密符文构成的炽烈白光骤然爆发,瞬间吞噬了整个客厅的视野!
塞缪尔只觉得眼前一片纯白,视网膜传来灼痛感,他下意识地紧闭双眼,前冲的势头却未止歇。
“噗!”
预想中触及书本或与神父肢体碰撞的触感并未传来。他的手掌只摸到了冰冷光滑的木质桌面——
书不见了。
他猛地睁开眼。
炽白的光芒已然消散,或者说,被一种更浓郁、更令人不安的存在所取代。
灰雾。
客厅还是那个客厅,壁炉、家具轮廓依稀可见。但一切都被改变了。
浓稠的灰色雾霭充斥了每一寸空间,取代了之前的光线。
能见度骤降至不足三五步,壁炉的火光在雾中化为一片模糊昏黄的光晕,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。
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焚香气味,冰冷、滞涩的雾气紧贴皮肤,带着一种不祥的湿冷。
神父连同他坐的那张扶手椅,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“塞缪尔!”身旁传来讣告人短促的警示声。
塞缪尔侧身,看到讣告人已经站了起来,双手依旧死死捧着那个盛放骨灰盒的玻璃罩,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翻涌的灰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