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猛地偏过头,视线避开钟鹏举递来的热茶,落在帐角那道歪斜的裂缝上,仿佛透过缝隙看见了白帝城的城头。“你可知我被俘时,亲兵王二为护我,胸口被乱箭射得像筛子?他临死前还喊着‘主帅快走,守住夔州’!若我此刻腆着脸去劝降,九泉之下,如何对得住那些为‘西方’字旗战死的弟兄?”
喉间一阵发紧,西方邺用力咽了口唾沫,声音陡然拔高:“某一生最重名节!当年受朝廷任命,某在夔州城头对着先帝牌位立誓,‘城在人在,城亡人亡’。如今城未破,人先降,还要亲手瓦解部下的士气——这与叛徒何异?即便能救军民,某死后也要被钉在耻辱柱上,遭万人唾骂!”
他忽然剧烈挣扎起来,麻绳在手腕上勒出深红的血痕,银甲上的尘土簌簌掉落。“被俘已是奇耻大辱,劝降更是自取其辱!钟将军要么杀了某,成全某的忠名;要么放某回白帝城,某战死城头,也算对得起‘守土安邦’四个字!”
烛火被他带起的风晃得剧烈摇曳,西方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一团,像极了他此刻撕裂的心境——一边是部下与百姓的生死,一边是坚守半生的名节与誓言,而被俘的屈辱,早已将后者淬得比刀刃更锋利,死死抵住了所有劝降的理由。
钟鹏举没有因西方邺的激烈挣扎后退,反而上前两步,亲手扶住他因挣动而摇晃的肩甲,指腹掠过甲胄上斑驳的刀痕——那是多年征战的印记,与自己腰间唐刀的纹路何其相似。
“西将军认为,王二临终前呼喊的是‘守住夔州’,还是‘守住主帅的名节’?”他的声音低沉如瞿塘峡的江水,不带一丝说教的轻慢,“三岁孩童口中的‘西方邺守夔门’,称赞的是你能保护他们免受战火侵袭,而非赞赏你能在城头捐躯以示人。”
他松开手,转身从案上拿起那片染血的“西”字军旗残片——那是斥候从归州战场带回的,边角已被箭火烧得焦黑。“将军言及被俘乃奇耻大辱,然而与这面旗化为灰烬相比,与白帝城百姓因‘名节’二字而流离失所相较,究竟哪个更辱?”
烛火渐稳,映照出钟鹏举眼底的恳切之情。“我目睹过城池陷落后的惨状——守军全军覆没,百姓惨遭掳掠,良田化为焦土。将军曾对先帝牌位立誓‘城在人在’,但请问,先帝所期望的是夔州的‘人’存续,还是仅仅夔州的‘城’屹立?”
他将残破的旗帜递至西方邺面前,指尖轻触“西”字的裂痕:“劝降并非背叛,而是为弟兄们谋一条生路。你若出面,他们便不算‘投降’,而是遵从主帅之命‘保民’;你若不出面,明日攻城开始,城破之际,无人会记得西方邺的‘忠烈’,只会记得夔州有多少冤魂陨落。”
钟鹏举稍作停顿,目光扫过西方邺手腕上的血痕:“取你性命,易如反掌,但这样做对得起王二的牺牲吗?对得起城中百姓吗?将军若真心愿‘守土安邦’,便应放下‘阶下囚’的执念——你的名节,并非在于‘战死’,而在于你能庇护多少生灵得以存活。”
帐外,江水汹涌澎湃,拍打着岸边岩石的声响清晰可闻,那阵阵涛声与西方邺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,形成了一种独特的、令人心绪不宁的背景音。
钟鹏举站在帐内,目光深邃,不再多言一句,只是默默地从腰间抽出那把锋利的解绳匕首,轻轻放在案几之上,然后缓缓退到烛火的另一侧,身影隐没在昏黄的灯光边缘。
他刻意留给了西方邺一片沉默的空间——在这片沉默之中,仿佛能感受到名节与民心在天平上的微妙掂量,誓言与现实的激烈交锋,每一秒都充满了无尽的张力与抉择的艰难。
最终,经过一番深思熟虑,钟鹏举做出了决定,他终究还是把西方邺放了。这一举动,或许是对形势的无奈妥协,或许是对未来的某种期许,但无论如何,这一刻的选择,必将深刻影响接下来的战局。
放走西方邺后,钟鹏举没有片刻的犹豫,立刻开始部署接下来的军事行动。
他一声令下,声音坚定而果决,迅速向部下传达了夜袭龟陵城的作战计划:“务必破江面呼应之势,同时切断南岸敌军的支援!”
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心,整个帐内顿时充满了紧张而激昂的战斗氛围。